我睁开虚弱的眼睛，一眼就看到了得意忘形的崔琰 , 她还是之前那副模样 , 半个身体趴在地上，却拿着一个塑料瓶子 , 往我脸上浇着什么东西。
这会儿我才闻出 , 脸上那东西散发出来的气味着实难闻。
她整张脸都扭曲，我费力的抬起手 , 一巴掌拍掉了她手里的瓶子。
她也不去拾捡，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笑。
那笑声在空旷的院子里，发出奇怪的寒意。
我未曾想到，我真的会有一天回到这个地方。
我更没想到，有一天我会遭受崔琰这样的侮辱。
身体的疼我勉强可以忍受，但是心灵上的痛 , 我却只能硬撑。
我强力想要撑起自己的身体 , 想要走出这个小院 , 崔琰的嘲讽声又传来了，“呵，你走不出去的，我啊，见多了你这样的女人。傅三是什么东西，你们不知道，我知道啊。苏桑，我说过，你会回来陪我 , 呵，你看 , 你真的就回来了。”
她抄起那只只有三根手指头的手 , 一把拽住我的裤腿，“只要我还活着 , 你就别想走出这个小院 , 我要你陪着我，这样 , 我就可以亲眼看到你怎么去死。”
她满嘴的黄牙真是恶心至极，我想要使出力气狠狠地踹她一脚，可伸出去的脚却是软绵绵的。
后来，我真的是没有了力气。
我就那么躺在地上，崔琰肆意的嘲讽，我装作没听见 , 只是闭上了眼睛。
再后来 , 天就黑了。
崔琰爬进了屋子 , 我一个人躺在院子里。
有那么一瞬间，绝望爬上了心头，我在心底一遍一遍的质问自己，苏桑，你不是要报仇吗？你怎么让自己活得这样狼狈？
人最怕的，不是对别人失望，而是对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那晚的天空，布满了星星，像是满天的眼睛一样 , 眨巴眨巴的，让人心里温暖极了。
我在地上爬着 , 指甲嵌入泥土里 , 每一步都爬的分外吃力。屋子里传来崔琰的呼呼声，我没有去理会 , 我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 只有吃饱了肚子，我才有力气从这个地方离开。
费尽所有的力气 , 我好不容易爬进那间屋子里，恶臭一阵一阵的传来，我在黑暗中寻找着可以果腹的东西，但是找了好半天，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崔琰睡得就像是一头死猪一般，哈喇子顺着嘴角一直不住地往下流 , 后来 , 我终于看到她脚边滚落的半个馒头。
那个馒头脏兮兮的 , 实在是无法下咽，可为了能够活下去，我强力忍住心底的恶心，捡起那个馒头就往嘴里塞。
就在那一刻，崔琰不知道为什么醒了，她见我正大口大口的吃着那半个馒头，拼命的想要从我手里夺回去。
“还给我，你还给我！”
她咆哮着，像是疯了一样。
她的巴掌还有拳头落在我的身上，我很疼 , 但我能忍。
“这是我讨了好几天的东西，你他妈还给我。”
她还在咆哮 , 可我强力将最后一点馒头咽进了喉咙里。
后来 , 她靠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苏桑 ,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竟然抢我的东西吃！”
我并不知道 , 她每天都爬出去捡垃圾桶里的东西，那个馒头 , 是她第二天的食物。
可我没有搭理她，我靠在她旁边，吃了东西，胃里终于有了暖意。
“崔琰，我会还你的。”
我咬牙切齿的说道，她不接话 , 只是骂我 , 狠狠地骂。
幸亏她没有力气打我 , 后来，我缓过劲儿了，就顺着地往外爬。
我不想留在这个地方，我不想成为崔琰这样的人，我还有大仇未报，我必须要爬出去。
那段路，很长很长，到底爬了多久我不知道。
汗水湿透了身上的衣服，头发贴在脑门上 , 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要耗费尽了。
我很想爬出那条冗长的巷子，可是 , 在巷子口 , 我又倒在了地上。
身体火辣辣的烫，像是要将我彻底融化一样。
再后来 , 我感觉到有人摇晃着我的肩膀 , 他叫着我的名字：桑桑。
可我睁不开眼睛，发不出声音 , 我只能任凭那双手将我抱起来，就像是找到了安全的皈依。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依旧是熟悉的惨白色，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味道。我动了动手，头上那个吊瓶已经消耗了三分之二的液体。
“桑桑，你醒啦？”
我扭头，便看到一脸焦急的徐立辉 , 他两只手撑在床边 , 急切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
我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 , 那个苍白凄惨的苏桑。
“徐警官……”
我刚发出声，就觉得喉咙干涩到异常的疼痛，忍不住蹙眉，微微的咳嗽着。
“你昏迷了两天了，刚醒别说话。对了，以后叫我徐立辉吧，我现在不是警察了。”
他尴尬的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后脑勺。
可那双亮晶晶的眼眸中，却藏了太多欢喜的东西。
徐立辉 , 我在心里默念了这个名字一次。这一生，我欠他太多东西。
见我只是望着他 , 他兀自开了口 , 露出满脸灿烂的笑，“我上个月刚出来 , 就在蔡家嘴那边盘了个店子 , 桑桑，你这是……怎么呢？”
他试探性的想要问我，可触碰到我的眼睛时又变得吞吞吐吐。
“你……堕胎了？”
这个事 , 我瞒不了他。
他问，我只是点了点头，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他的眉头蹙的更深了，但是自始至终都不再多说一个字。
“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他似乎察觉到我在回避这个问题 , 于是又把屋子里的空间让给了我。
他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 房间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还是觉得昏沉 , 就那么一直躺着，后来，房门被拉开，我望出去的时候，跟着徐立辉一起进来的还有宁珊珊。
“你自己问，这种事，我不问。”
宁珊珊噘着嘴，似乎在耍性子。
我微微睁开一只眼睛，就瞧见徐立辉在给宁珊珊做工作 , “姗姗，你要是当我是哥们儿 , 就帮我这个忙好不好？你是女孩子 , 你跟她好聊，我一个男人怎么好问她这种事？”
他挤眉弄眼的跟宁珊珊求情，这样子倒是我第一次遇见。
宁珊珊依旧嘟着嘴 , “还说好哥们 , 我帮你这么多忙，你怎么不做我男朋友啊？”
她的大胆，我是见识过的。
宁珊珊就那么直接的望着徐立辉 , 等待着他一句应允。
这样霸道的表白，或许也只有她做得出来。
徐立辉尴尬的笑了笑，“姗姗，跟你说正事呢，你怎么老是打岔。桑桑肯定是遇到什么事了，我发现她的时候 , 她浑身都是伤。你是警察 , 除暴安民是你的职责，你难道忘了吗？”
徐立辉一番教训 , 宁珊珊失望的舒了一口气，算是做出了妥协。“你这个榆木疙瘩，她都已经名花有主了，你还惦记着啥？我这么好的菇凉，你不好好珍惜眼前人，竟想一些得不到的。好了，今天这个忙我帮你，不过你可给我记住了，好好考虑一下 , 做我男朋友的事。”
徐立辉依旧是讪讪的笑着，然后朝我望去 , 见我还是一副睡着的模样 , 这才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宁珊珊在房间里踱步，隔了好一会儿 , 她走过来 , 就那么一直盯着我。
我终于忍不住了，猛地睁大了眼睛 , 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你……你没睡着？”
她那么大大咧咧的人，这会儿却像是被人发现了秘密一样，羞红了脸庞。
“没啊，刚醒。你……怎么来了？”
我尽量装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来，宁珊珊没有多想，她很快就信了。
她拉过一把椅子在我旁边坐下来 , “虽然我今天不当职 , 但我毕竟是警察。苏桑 , 你跟我说说，两天前的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说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我的肚子。
两天前发生的事情，我不想对任何人讲。那般的屈辱，那般的惨烈，没有一个人会理解其中的痛苦。
我只是牵扯住嘴角笑了笑，“自己吃了药打个胎，这好像不算犯法吧？宁警官，你们现在也管这事儿吗？”
我不肯说实话，她立刻就察觉了。
她起身 , 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苏桑 , 我这是问你话呢 , 你这哪里是吃药堕胎？你以为医院都是好糊弄的吗？你没了孩子，下面还受了那么重的伤，是不是有人……故意对你做了什么？”
她不停的追问 , 可 , 我就是一个字也不想说。
她急了，在屋子里不停的转着 , 突然又冲到了我的面前，“是傅三，对不对？他出来之后就报复你？”
她质问，我依旧是不答。
我笑着看向宁珊珊，“宁警官，徐立辉是个好人，你可要好好把握住机会。我觉得吧 , 他不太喜欢女人太直接 , 你那样会吓着她的。”
我的话音落下 , 宁珊珊窘的满脸通红。
“要你管！”
她说着，气鼓鼓的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一切终于安静下来，无论发生过什么，我都只是只字不提。
徐立辉又旁敲恻隐的问了我好几次，可我都是一个字也不想说。
后来，他拿我没办法，在我身体日渐好转的时候，他开始跟我商量以后的生活。
“桑桑，我那个店面呢 , 不算大，但是现在缺一个管事的，要不……你去我那里帮忙吧？”
他总是那么的考虑我的感受 , 怕直接的帮助会遭到我的拒绝 , 所以选择这样委婉的方式。
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我可能会接受徐立辉的好意。
但是现在 , 我苏桑只想报仇。
我没有答应 , 更没有拒绝。
他却欢喜的像个孩子，“等你过去了 , 我要再请两个服务员，这样店里的生意就会更好一些。到时候啊，你可以坐在那里收钱，晚一点呢，我把小馒头也接来，就让她当指挥官……”
他憧憬了很多，那是关于一个家的温暖。
我很感激他 , 但我给不了他任何回应。
就如同从前一样 , 在徐立辉满怀期待的时候 , 我选择了逃跑。
他去楼下帮我买饭的时候，我趁机溜出了医院。
我没有回住处，而是直接去找孟文昊。
靠我单枪匹马的去绊倒黄丽媛和傅三，已经万万不可能，我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帮手。
那一刻，我并不知道他一直对我敞开的大门，这一次是否会对我关闭。但，我必须赌一次。
我联系上孟文昊的时候，他正在开会 , 是张斌接的电话，听到我的声音 , 他微微有些迟疑。
“你稍等一下 , 孟总在开会。”
于是，我握着手机一直等 , 我害怕孟文昊的拒绝 , 更害怕自己这样的唐突，会让他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半个小时之后 , 孟文昊的电话打了过来，“桑桑，你在哪里？”
听到那一声焦急，我心底的慌张这才落了地。
我告诉了他位置，他立刻开车过来找我。
在咖啡馆，我坐在角落的沙发里，从高大的落地窗望出去 , 就见孟文昊一脸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
见到我 , 他满脸的担忧。
“桑桑，你怎么让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他问我 , 我只是露出一抹苦笑。
他够起身子，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傻丫头，这几天你去哪儿呢？电话一直关机，人也不在家里，我找了你一个遍……”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的眼泪突然吧嗒吧嗒就往下滑落。
我说，“孟总，你可以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他有些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个故事，说起来似乎很长。十二岁的我 , 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死，又被母亲的闺蜜卖到了深山老林 , 好不容易逃出来 , 却不得已当了乞丐和小偷。她从未想过要苟延残喘一声，她只想替母亲报仇 , 替恩人血恨。
可就是她那样一个人 , 时间忘记了她的身份，昔日的仇人也忘记了她的身份。可那个人 , 却仍旧肆无忌惮的伤害她。她意外有了孩子，甚至想要为那个孩子放下仇恨，只求岁月静好现实安泰。
我讲着属于自己的故事，却流着不属于自己的泪水。
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孟文昊已经红了眼圈。
“桑桑，你就是这个故事的主角，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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