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色的唐装似乎成了傅三的标配,他眯缝着眼眸 , 笑吟吟的看着我与曾可奇沿着木质楼梯往上走。
明明是个粗人 , 却硬是要假装文化人,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
“曾可奇,幸会幸会!”
傅三没有下楼 , 就站在二楼的楼梯口迎接着曾可奇的到来。
他主动伸出一只手 , 与曾可奇握手。
看的出来,曾可奇对他并无好感。
“傅总 , 让您费心了。”
客套的话彼此都说了一遍,我跟着曾可奇往里走,傅三深深地望了我一眼。
入了包房,也不过我们三个人,却是很大的一个包间。
傅三朝站立在旁边的侍者点了点头,房门打开 , 一溜儿的饭菜往里端 , 都是名贵的菜肴 , 他用这样的方式表示自己对这次会见的重视。
倒是曾可奇,坐在那里,一直都是淡淡的模样。
山珍海味他吃的多了,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这会儿,他只是保持着沉默,目光并不看向傅三。
房间里的气氛其实很压抑,我坐在那里,也是浑身不自在。
但我很会察言观色,起身主动给曾可奇倒了茶水 , 又给傅三添加了一些。
我这个举动,很快就让气氛变得活跃了几分。
“桑桑小姐不只是貌美多才 , 而且还很体贴动人呀。我听闻,曾局长和桑桑小姐也是好朋友?”
傅三说话的时候 , 还是很注意分寸的。
他经常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知道这些人道貌岸然。
如果有关系亲近 , 自然会引起曾可奇的反感 , 所以,他选择了用朋友来定义我与曾可奇之间的关系。
至于 , 这段关系究竟是什么样,他作为另外一个人,并不多加揣度。
曾可奇脸上紧绷的神色稍微缓和了几分,“我很欣赏桑桑小姐的为人,她很温婉,不世俗 , 也不贪婪。这样的女人 , 是值得深交的。”
两个男人拿我当话题 , 我自然也要识趣一点。
我举起手里的茶杯,依旧是脸上含着笑意,“谢谢曾局长抬爱,我身体不适,不能饮酒,那就以茶代酒,向您表示感谢,祝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我这样提议,傅三也强行加入进来了 , “桑桑,你这就不公平了。”
他也端起了茶杯 , “你和曾局长是好朋友 , 和我难道就不是了吗?我和曾局长一样,很是欣赏你。我呢 , 是个粗人 , 不会夸人。那我就祝我们三个人,都可以成为好朋友。”
他将自己拉了进来 , 我想曾可奇应该是瞧不起傅三这样的人的,可是,他也得罪不起。
小人要远离,但是小人有时候又不得不畏惧。
我和傅三都举起了茶杯,傅三的眼眸一直盯着曾可奇,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 曾可奇也端起了茶杯。
三个人的杯子碰在一处 , 傅三脸上的笑意也就更浓了。
他的心情很好 , 似乎有一种势在必得的心情。
可他不知道的是,曾可奇打心眼里都是反感他的。
大家开始吃菜的时候,曾可奇习惯性的给我夹菜,他用这样的方式表示对我的重视。
傅三只是看着这一切,一次,两次,到了第三次的时候。
他实在是忍不住就开了口。
“桑桑真是好福气啊,曾局长亲自给你夹菜,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他无处不在的给曾可奇拍马屁,但有些马屁 , 不是拍得多,就代表着好。
我依旧只是淡淡的笑笑。
曾可奇放下碗筷 , 不再吃东西 , 只是慢慢的喝着茶水。
傅三自己吃着,他试探性的问道 , “我听闻曾局长曾经也有个孩子 , 是男孩还是女孩呢?年纪应该和桑桑差不多大吧?曾局长爱惜晚辈的精神,真是值得我们学习啊。”
如果这番话 , 是放在平时说,并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此时,傅三将这话抛出来,曾可奇的脸上就挂不住了。
他心里对我并非只是一个长辈的情感,他也相信傅三是看的出来的。
可是看出来了,却还是要披着另外一层外衣 , 一直不断地强调某个事情 , 就会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因为这份匪夷所思 , 曾可奇心里就不悦了。
何况,他用尽心思掩饰曾逸轩的存在,不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
也许在旁人看来,那是一种残忍,也是他对自己罪责的一种逃脱方式。
傅三是什么人啊?
曾可奇心里是清楚的,傅三说出这番话,就意味着他提前做了工作。
甚至,他可能将算盘打到了曾逸轩的身上。
傅三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的时候,曾可奇手里的筷子突然很用力的落在了桌面上 , 他盯着傅三问道。
“傅先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个人的忍耐力是有限的。
尤其是曾可奇先前对傅三就有了反感。
他蹙着眉头盯着傅三,但是愠怒一样在脸上蔓延开来。
此刻 , 是傅三有求于他 , 他清楚地知道彼此的立场。
傅三也很诧异,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
两个人之间 , 瞬间剑拔弩张。
“曾局长……”
我自然是要把自己的戏份演好 , 我装作一副很是无辜的样子,伸手想要拉了一拉曾可奇。
但是他的气愤一点都没有消散 , 反而还变得更加的强大了一些。
“傅先生,这顿饭原本是为了彼此熟悉一些,可是您,三番五次的提到桑桑和我的关系。您这是居心何在?还有,您是做什么的,我有所耳闻,您现在提到我孩子是几个意思?你这是想要拿我的家人威胁我吗?”
曾可奇一连串爆出这么多话来。
傅三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 如果此刻他不是有求于曾可奇 , 自然 , 他不会忍受一个人对他这样的无理。
“曾局长,我想您是误会了……”
傅三刚开口说话,曾可奇的强势就凸显了出来,“我们吃这顿饭,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就是想插手老城区改造的项目,我也打听过了,你有好几个场子都在这个范围内。”
曾可奇说道,靠在那里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
“可是,傅三 , 你也知道你自己的身份,现在警察盯你盯的很紧。不是我不想把这个差事交给你 , 而是不敢交给你。这块肥肉 , 每个人都想拿到。可是唯独你不行。”
曾可奇因为情绪激动,一连串说了很多话 , 甚至 , 他把最狠的那部分话都暴露出来了。
最后一句,算是给傅三判了死刑。
屋子里突然长久的安静。
谁也没有说话 , 曾可奇抱着双臂,傅三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把玩着茶杯。
“曾局长的意思是我没有资格咯?”
隔了好一会儿,傅三脸上带着一抹阴明不定的笑容问道。
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向来都是得不到也要毁掉。
曾可奇也是一个有倔脾气的人,“你觉得你有资格吗?”
两个男人之间的对抗,来得有些迅猛。
傅三嘴角牵扯出一抹下来 , 他的眼眸里闪烁着我看不懂的东西。
他就那么一直看着曾可奇 , 看的人心里发毛。
“曾局长 , 我想你今天心情肯定不好,这个事情我们暂时不谈。至于我傅三有没有资格,这个事情我想你早晚会清楚的。来,我们吃菜!”
傅三再次露出一副不计前嫌的模样来,可是曾可奇的面子却拉不开了。
他起身就朝门口走去,回头见我还坐在那里,又说道,“桑桑,一起走吧。”
他刚开口,那头傅三立刻制止 , “我派了车送她回去,曾局长要不要一起?”
曾可奇瞧不起傅三的江湖气,拉开房门就走了出去。
曾可奇走了之后 , 傅三又是慢条斯理的吃了许多东西。
我看得出来 , 他表面上是在吃东西,实际上心里在想事情。
酒足饭饱之后 , 他双手搭在椅背上 , 目光却是长久的看着那扇虚掩着的房门。
“老顽固,不知好歹的东西 , 真是给脸不要脸。”
他自始至终没有发火,但是这会儿,却将怒气都发泄出来了。
他说完,目光就看向了我。
“桑桑,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又不是元芳,我怎么知道?
“三爷,您消消气。”
我起身,给傅三倒了一杯茶水。
他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 始终都是蹙着眉头。
我知道 , 他在为曾可奇刚才说的那番话生气。
“三爷 ,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呀,曾局长今个儿应该是心情不好,所以才……”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傅三抓起桌上的杯子就扔了出去。
杯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直接碎了满地。
“妈了个巴子的,老子给他脸他还不要,到时候让他满地去捡。”
我懂傅三心底的愤怒。
但这会儿,我不想听他发泄情绪。
“三爷,曾局长肯定是对您有所误会 , 所以才说出刚才那些话来。但是您冷静想想,曾局长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不是么?”
傅三蹙眉看向我。
他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 更不会轻易允许一个女人对他的事情说三道四。
我起身 , 重新拿了一个杯子给他倒好了茶水。
“三爷,您是聪明人。曾局长刚坐上局长这个位置也没有多久 , 老城区那块肥肉 , 惦记的人多着呢,您今个儿请曾局长吃饭 , 也许昨晚就有人请了呢?人家不只是请吃饭,还给了他好处……”
我把话点到为止,傅三聪明,他知道这里面的道道儿。他只是刚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时间想不到那么多。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傅三伸手在脑袋上挠了一把问道,他肚子里弯弯肠子多了去了,可是他却并不想都掏出来。
我这会儿跟他说这些 , 他自然不会轻易相信我。
他的试探 , 从来都是猝不及防。
“据我所知 , 三爷刚才猜测的没错。曾局长确实是有个儿子,而且还特别的宝贝。我听说,那个儿子一般人还查不到,据说是蒸发了。”
“蒸发?”
傅三附和着说了一句,我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
“恩,就是蒸发,现在好像没有人能够查到他儿子的去向。估计曾局长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吧,毕竟,他的前几任下场都不是很好,尤其是之前那个什么锦江……”
我也在试探傅三 , 可是他并未往这方面去想。
他只是蹙着眉头仔细的想着,那些陈年往事 , 他并未提及。
“人只要活着 , 就不可能蒸发,死人也不会。他曾可奇以为自己有通天的本事 , 他可以藏 , 我就可以找出来。”
“三爷,您还是别这样吧 , 我去劝劝曾局长,也许他回过神儿来了,会为自己今天的行为懊悔……”
“不用了,懊悔没有用,我要他忏悔,跪在地上忏悔!”
傅三放了狠话。
他说得出,做得出。
他从包房里出去之后,就一直在打电话 , 我听得出来 , 他是安排道儿上的兄弟查曾可奇的经历。
顺藤摸瓜 , 早晚他会查到曾逸轩的身上。
而就在这天傍晚,我收到了曾逸轩的回信,他只说了两个字:好的。
我乘坐着傅三接我的那辆车回去,心里一直都很复杂。
我不知道傅三是否可以查到曾逸轩,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伤及无辜。
回去的时候,就见到悠悠靠在我的房门口,她披散着头发,看着十分憔悴的模样。
见到我 , 她泪眼汪汪就扑了过来。
“桑桑姐,我想去美国。”
我吓了一跳 , 看到她这幅萎靡不振为情所伤的样子 , 我很心疼。
曾逸轩的事情,我一个字都没有告诉她。
我打开房门让悠悠进去 , 她靠在沙发上 , 还是不住地流泪。
“桑桑姐,我联系不上浣熊了。他像是消失了一样 , 所有的联络方式都关闭了,你说,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呢?”
她一直哭个不停,为那个男人担心。
好几次,我都想告诉她真相。
但我怕,她承受不起。
我只能不停的安慰着她,“悠悠 , 不会的 , 他回去之后还要倒时差 , 也许是事情很多,怎么可能会不跟你联系呢?你那么好,那么爱他,你啊,就是太想他了。”
她将信将疑的坐在那里,隔了一会儿又问道,“桑桑姐,你说他会不会是喜欢上别的女孩儿呢?他要是喜欢上别人可怎么办啊?我一直都不在他身边,他万一不爱我了怎么办?”
她一直不断地重复着这个问题,一个我怎么都给不了答案的问题。
“悠悠,你想吃面条吗?”
我起身进厨房 , 想要给她做一碗面条,她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 “桑桑姐 , 你说我去报警怎么样?这件事跟曾可奇有关,我举报他软禁浣熊。就算是不能绊倒他 , 我还可以寻求警察的帮助。”
她看着都有些神神叨叨的样子了。
我原本想要为她做一碗面 , 但是现在,我想悠悠内心的饥饿感或许更重。
我走过去 , 将她拉入自己的怀里。
我说,“悠悠,你的生活里不能只有男人和爱情,你还应该有你自己和生活。如果他不爱你了,那是他的损失,是他没有眼光。你更应该爱你自己对不对?”
我企图想要开导悠悠 , 可是 , 她只是无声的落着泪。
比起伤害 , 她更害怕失去。
我不是悠悠,我无法理解她那一刻的心情。
后来,她像是平静了一些。
“桑桑姐,我在你这里躺一会儿可以吗?晚上我还要上班,我现在不想一个人呆着。”
她靠在沙发上,微微的闭上了眼睛。
我想着她或许没有吃东西,就去厨房给她准备做点吃的。
一碗面煮好的时候,悠悠瞪大了眼睛坐在沙发上。
她像是丢了魂儿一样。
“悠悠。”
我叫了她一声,将那碗面端了过去 , 可是她没有接。
她只是诧异的看着我,“桑桑姐……”
她叫了我一声,用一种特别奇怪的目光看向我 , 那里面满满都是惊恐和质疑。
“怎么呢?”
我问 , 我在沙发上坐定,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胳膊 , 但是她很快就躲闪开了。
她起身 , 像是躲避瘟疫一样,想要从我的眼前逃走。
扔在沙发上的外套她都没有拿 , 脚上穿着拖鞋也忘了,拉开房门就往外跑。
我以为她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于是拿着外衣追出去。
我追出去的时候,悠悠跑得更快了。
“悠悠。”
我叫她,我越是叫,她越是牟足了劲儿的逃。
“衣服 , 你脚上穿的是拖鞋。”
我冲她说道 , 但是她不管不顾 , 只是撒开脚丫子跑得欢快。
悠悠的反常让我担心,也让我不解。
我回到房间的时候,那碗面已经糊成了一团。
很晚的时候,我接到了傅三打来的电话,“下午发给你的消息,你看了吗?”
消息?
什么消息?
我满脑子都是浆糊,这才慌忙打开微信。
那一刻,我像是如梦初醒一般。
傅三下午的时候告诉我,他找到了曾逸轩。
手机就扔在茶几上,我并没有留意到什么 , 可是悠悠却看到了那条消息。
她震惊,她意外 , 她害怕,她恐惧……
她一定以为是我对曾逸轩做了什么吧?
知道真相的我 , 心里满满都是慌张。
我拼命的给悠悠打电话,可是 , 她的手机却一直都显示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