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案板上，倒立的玻璃瓶赫然显眼。
那个瓶子并不特别 , 甚至可以说极其普通。
之所以我一眼就觉得特别 , 不过是因为这个瓶子之前装置着钟叔自己制作的酒。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个瓶子装的酒液 , 只有一个人才有资格享用。
我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是不是多想了 , 我盯着那瓶子的时候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桑桑，你怎么呢？”
钟叔问了我一句，我还没有晃过神儿来。
我起身 , 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黄丽媛中毒的事情是真是假，我到现在都无法判断。
如果她中毒是假，那么陷害姜泽就是真。
如果他中毒是真，那么钟叔是不是也有嫌疑呢？
我不该怀疑钟叔的，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不具备陷害黄丽媛的因素。
我从厨房里走了出去，又回到了之前的位置坐下。
见我这样反常 , 钟叔也不多问 , 只是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
我偷偷的望过去 , 钟叔还是和从前一样，晃动着迟缓的身体，手头的每件事都做的很慢，他面容平和，时常挂着笑，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却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沉默。
“钟叔，姜太太住院了。”
我淡淡的说道，钟叔没有停下手头忙碌的工作 , 他似乎对这个事情一点都不关心。
“哦。”
只是一个淡淡的“哦”就掩盖了所有的心情。
“她是中毒。”
我又接着说道，钟叔仍旧是没有丝毫的反应。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个瓶子上 , 我记得有一次我想要尝尝那个酒 , 还被钟叔狠狠地训斥了一番。
“姜泽被警察抓走了，他们说是他下的毒 , 钟叔 , 你见过他的，你觉得他会做出这种事情吗？”
我一直盯着钟叔那张沉静的脸，我想要得到我想知道的答案。
可是 , 他不肯给。
他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瞟了我一眼，“桑桑，管好自己的事情，姜家那么复杂，你瞎掺和什么呢？”
瞎掺和？
钟叔第一次用这个词来形容我关心的事情。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反驳。
我沉默的立在那里 , 目光再次落在那个倒竖的瓶子上 , “钟叔，我记得那个瓶子的酒是红色的吧？”
心底藏着太多的迟疑 , 我不敢明问。
可我这样的试探，已经很明显了。
“嗯，是红色的。”
钟叔仍旧纹丝不动。
这一次，轮到我不知道如何往下说了。
我好了借口从钟叔那里离开，我走，他从来都不挽留。
可是一直深藏在我心底的疑问，却并没有留下来，而是跟着我走了。
跟着我走的疑问，很快又回来了。
黄丽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 第二天，她打电话让我去医院。
我原本手头有事 , 但还是听了她的话 , 她看上去好了很多，只是因为这件事心里留下了阴影。
“陪我去钟叔的小店吃点东西吧。”
她突然提议 , 我原本没有多想 , 可是在车子行驶在路上的时候，我却总觉得狐疑。
黄丽媛疑心重 , 她不会没有想到这些可能。
这一天，钟叔的小店比每天开门要晚一些。
我们去的时候，店子里一个客人都没有。
钟叔弓着腰在厨房里忙碌，脸上万年不变的表情。
“钟叔，准备食材呢！”
黄丽媛热情的跟钟叔打招呼，钟叔没有起身，还是蹲在那里 , 只是眯缝着眼睛瞧着黄丽媛。
时间好似定格了下来 , 隔了好一会儿 , 他起身招呼着黄丽媛进门。
“咳咳咳……”
我听到他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那声音一下子让人觉得他苍老了几分。
黄丽媛关切的眼神就瞟了过去，“钟叔，你生病啦？”
钟叔只是摆了摆手，依旧是保持着那副淡淡的模样，“不碍事，夜里着了凉，老毛病犯了，过几天就好了。”
他起身，系着围裙就去了厨房。
黄丽媛随口点了几样小菜 , 当着我的面和钟叔唠嗑。
“人啊，真得服老。我以前就觉得自己身体好得很。前几天也不知道是谁故意给我下了毒 , 好在发现及时 , 不然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说，这人很不狠心？”
黄丽媛靠在那里，声音悠悠的说道。
可我总觉得 , 她这话是故意说给钟叔听的。
钟叔洗完菜 , 拿着菜刀在砧板上颇有节奏的切着。
他淡淡的笑了笑，“太太 , 您一定是多虑了，怎么会有人害您呢。再说了，想要害您，这不是还得有条件吗？何况下毒这种事儿多低劣呀，一旦没发现，可是要蹲监狱掉脑袋的。”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下 , 黄丽媛再次开口 , “钟叔，我听说你蹲过大牢？你是犯了什么事儿进去的呀？”
虽然只是一句好奇的询问 , 可却让人听出了弦外之音。
我有些担心，总觉得黄丽媛这次来有些别有居心。
钟叔转身看了黄丽媛一眼，“失手打死了人。”
他说的很淡，黄丽媛轻轻的“哦”了一声，她又接着问道，“那你打死的那个人是谁呀？”
明知道对方的痛处在何处，还要肆意的去戳痛。这便是黄丽媛的伎俩。
钟叔抬起头一直盯着黄丽媛，两个历经沧桑的人就那么彼此望着对方。
我感觉到空气里弥漫着的硝烟，却不知道如何去面对。
但是，钟叔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 “不认识，就是路过 , 见他欺负女人 , 上去一顿打，谁知道他不经打 , 几下就死了。”
这个回答 , 足以打消黄丽媛所有的疑虑。
她又是发出一个长长的“哦”字，这一次 , 倒是学得乖了，不再问话。
钟叔挥舞着铲子在灶上忙碌着，我陪着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她的眼眸一直盯着钟叔，盯了他许久。
几样小菜端上来的时候，黄丽媛突然叫住了钟叔。
“钟叔 , 坐下来陪我一起吃点饭菜吧。总是一个人吃饭 , 便觉得索然无味。”
钟叔讪讪的笑了笑 , 看得出来脸上的表情十分的尴尬。
“钟叔，坐下吧。”
我突然冒出这句话来，连自己都震惊。
可我却天真的觉得，我说出这句话是为了帮助钟叔。
他点了点头，不再拒绝。进里屋洗了手，解下围裙，又到门口将打烊的招牌挂起来。
“那今天这顿简餐，算是给姜太太接风了。”
他的话音刚落下，黄丽媛的话就冒出来了。
“那个酒……端上来吧。”
她面色凝重了几分 , 看着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她盯着钟叔的眼睛，钟叔微微的愣了愣 , “那个酒已经喝完了，要不……尝尝我新酿造的红枣酒？”
钟叔说着 , 起身就将红枣酒取来。
钟叔拿了杯子，给每个人倒了一杯。
酒液依旧是红色的 , 黄丽媛盯着那个杯子 , 却并不喝下。
我看得出来，她心底是有疑问的。
但她是聪明人 , 无论心底多疑惑，她也不会轻易说出来。
“这酒……好喝吗？？”
我淡淡的问了一句，钟叔立刻点头，“好喝，当然好喝。”
钟叔说完，就示意我端起杯子喝一口尝尝。
我喝了一小口 , 不辣 , 带着丝丝的甜味。
“太太 , 这个酒好喝。”
我说着，又让钟叔给我倒了一杯。
黄丽媛这才缓缓地举起杯子，抿了一小口。
“钟叔，你也喝呀。”
她劝说钟叔，但钟叔并没有喝。
“这是女士酒，你们女人喝了，美容养颜，男人喝的都是老白干，辣白酒。”
他要取那瓶经常喝的白酒 , 却被黄丽媛给制止了。
“今天可没有什么男人和女人，大家陪我吃饭 , 饭菜一样 , 酒水也得一样。钟叔，今天这个酒你喝定了。”
她的表情带着几分严肃 , 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钟叔迟疑着 , 但却只是摇着头笑了笑，“好 , 那我今天也冒充一次女人。”
他说着，一仰脖就将杯子里的酒喝了个底朝天。
这一次，黄丽媛算是满意了。
这顿饭，表面上看着很热闹，可是实质上却处处都是试探。
一顿饭吃罢，黄丽媛又让钟叔给他打包一点那个酒。
“可惜了 , 上次那个酒我还念念不忘。”
她叹息一声说道 , 可我听得出来 , 她并非是念叨那个酒。
钟叔没有做声，依照黄丽媛说的，给她打包了酒。
我陪同着黄丽媛一起回去，路上，她当着我的面，将那瓶酒交给了司机，“去检查一下，这个酒有没有问题。”
她怀疑钟叔，怀疑的赤果果。
我心里一直都是七上八下的 , 但也都强力掩饰着所有的情绪。
车子停靠在姜家大宅，张管家立刻过来开门 , 见到黄丽媛 , 他迎了过去，“所有人佣人和工人都询问过了 , 屋子里也都检查了个遍 , 确实没有发现投毒的东西呀。”
他跟黄丽媛交代着，黄丽媛默不作声 , 只是径直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我准备离开，刚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张管家叫住了我，“苏小姐。”
他朝后望了一眼，然后一路小跑着过来，却是塞给了我一张纸条。
“苏小姐 , 我联系上老爷了。”
他说着 , 声音压得更低了。
我接过他给的纸条 , 一直攥在手心里。
张管家又接着说道，“老爷明天回来，你去见见他吧。这事儿……别让任何让人知道，太太也不可以。”
张管家交代完毕，立刻就转身离开了。
我的心里更加凌乱了。
好在一切暂时恢复了平静，这几天孟氏集团那边没有多余的事，我请了一周的假，黄秋生也没有说什么。
第二天按照约定的时间，我去了张管家给我的地址 , 那是一家古香古色的茶室。
我刚走到门口，就有侍应生过来引着我往里走。
拐了几道弯 , 在一道玄门处停下来。
不一会儿 , 我就见到了姜正远。
他坐在蒲团上，面色平和 , 脸上并无半点担忧与生气。
“姜董事长。”
我朝他走过去 , 他只是略微抬眼看了我一眼，而后有低垂下头。
桌上摆满了茶具 , 有个年轻的男子在那里煮茶。
我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来，空气里弥漫着茶香，
他没有说话，目光也不再看向我，那年轻的男子神情专注，动作优雅。
我的心原本有几分浮躁，也不知为何 , 因着这份宁静 , 浮躁便少了几分。
又过了一会儿 , 姜正远挥了挥手，那年轻男子便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我与他两个人。
姜正远冲我示意喝茶，他自己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
在他那张历经沧桑的脸上，我看到的只有深沉，再也看不透他心底的一丝分毫。
“姜董事长……”
我刚要开口，他制止了我。
那双如炬的眼眸落在我的身上，“你要找我的事，我已经知道缘由 了。”
他一出口就打消了我继续往下说的欲望 , 而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表述了。
姜泽无论怎么说都是他的儿子 , 现在被冤枉抓了起来 , 最应该着急的人是他才对。
可是，我没有发现一丝一豪的着急。
“姜董事长 , 姜泽是无辜的。”
我不由得辩解了一句 , 他眉眼并未抬起，像是听不到我说话一样。
我突然有点失望。
所谓血浓于水 , 说的原本就是至亲之间的关系。
可是这句话，在姜泽与姜正远之间，好似并不适用。
我不再吭声，坐在那里也觉得自己多余。
我原本期待，姜正远可以有一点作为，现在看来 , 真的是我自以为是了。
我不吭声 , 他便开了口。
“你很喜欢姜泽？”
他不看我 , 只是悠悠地问道。
我该料到的，当我替姜泽打抱不平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会背上这样的怀疑。
“如果你不喜欢他，你不会替他说话吧？”
姜正远又问了一句。
我自然是不懂他话里的目的，但我也不想自己陷于被动的境地。
我收敛了一下情绪，而后开了腔，“姜董事长，我替姜泽说话，是因为他曾经帮过我。知恩图报不是中国传统美德吗？更何况，这件事真的跟他无关 , 我相信他是无辜的。”
我信誓旦旦的说了不少，姜正远一直很有耐心的听着。
过了一会儿 , 他问道 , “你为什么坚信他是无辜的？你知不知道，他和他小妈的关系一直很僵 , 发生这样的事情 , 他的嫌疑一定是最大的。”
他说完，直落落的看着我。
这一次 , 倒是轮到我震惊了。
因为，这番话说出来，合情合理。
因为，黄丽媛遭遇的这件事若是公开，所有人都会这样去想。
可，所有人都能这样去想 , 唯独姜正远不可以。
合情了 , 合理了 , 却没有人情味儿了。
我当时心里像是拥堵了太多的东西一般，“腾”的站起身，我知道顶撞姜正远的后果，可我还是顶撞了。
“姜董事长，您是姜泽的父亲，他是您唯一的儿子。难道您一点都不信任他吗？他确实很荒诞，但我相信，他内心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他知道什么可为 , 什么不可为。”
“还有，他和太太的关系确实不尽人意 , 但您觉得都是他的错吗？我听姜泽讲过他以前的事情 , 姜董事长，您不觉得 , 造成姜泽的今天，您也有责任吗？”
“现在姜泽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 您是他唯一的亲人，可是您却选择站在中立的立场 , 您知不知道您这样做，对他的伤害有多大？”
我从来没有与姜正远说过那么多的话，这会儿一股脑像是倒豆子一般，将心理淤积的话全部倒了出来。
我觉得轻松了几分。
但姜正远一定会觉得沉重了几分。
他蹙着眉头盯着我看了很久，就那么看着，仍旧除了威严之外，再也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看来 , 你真的很喜欢他。”
绕来绕去 , 他又饶回到这句话上来了。
我到底是年轻气盛沉不住气啊 , 因为心底着急和愤怒，我就着了道儿。
“是的，我是喜欢他。我知道您肯定要说，我不配。姜董事长，您是高高在上的董事长，您可以无所不能，我苏桑出身卑贱，配不上你们这些上层人。”
我说着，情绪就变得更加的激动起来。
“我喜欢姜泽 , 这是我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希望他也要喜欢我，我更没有觊觎姜家的任何东西。”
说完这些话的时候 , 姜正远靠在椅背上长舒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我是否看错了 , 总觉得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上夹杂着一丝笑意。
至于隐藏在深层的意义，我道行太浅 , 根本就看不懂。
“苏桑。”
他叫了我一声 , 语气变得郑重了几分。
“姜泽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再管了。管好你自己比较重要。我是他的父亲 , 我知道该怎么做。他荒诞惯了，该受受挫吃点苦头，这对他有好处。”
这盆凉水泼下来，我自然是心凉。
我没有怒火，更没有多余的情绪，我只是缓缓地起身。
“姜董事长 , 是我多嘴了。”
我以为自己这么做是在帮姜泽 , 可是到头来 , 却发现自己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无奈和无力压在我的心头，让我喘不过气来。
从茶室里走出去的时候，只觉得头顶的阳光刺眼的厉害。
所以，姜泽，这就是你需要历练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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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捧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