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丽媛执刑的前一天，我见到了她。
跨越了那么多年 , 我与她之间的恩怨 , 终于要做一个了断了。
我坐在那里，她看着我 , 就那么一直看着 , 突然嘴角露出一抹笑来。
“桑桑，你长得可真是像你妈年轻的时候啊 , 真是好看。”
我其实很不愿意听到她提及我妈，于是，我不再去看她，更不愿意听到她说话。
她又接着说道，“我跟你妈要是没有爱上同一个男人，也许这辈子我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 也许我也嫁了人 , 我也有属于自己的家庭，我可以过着属于我的幸福小生活……”
在这一刻 , 她竟然陷入到憧憬里。
我很意外，但我没有打破她 憧憬。
她自己说完，又很认真的摇了摇头，“可惜啊，一切都来不及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很快就会那边陪伴你妈。桑桑，这就是命。”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本来可以过得很幸福的，是你的执念害了你自己。”
我冷冷的说道。
她微微的点了点头 , 然后目光又看向我，像是同意了我所有的观点一样。
“你比我和你妈妈都要勇敢 , 桑桑 , 你一定会过得很幸福的。”
对于她的话，我没有听进去 , 因为对我而言 , 幸福与否，都是自己去把握。
见面的时间快到了 , 我准备要走，黄丽媛突然又叫住了我，“桑桑，我想请你帮个忙，帮我找一个人。”
我没有答应，我只是看着她。
“她笑着说道 , 其实 , 我还生过一个女儿 , 是和傅三的女儿。可惜啊，那女儿刚一出生就被送人了，我找了她很多年，但是就是没有找到她的下落。我现在是没有机会了，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我想请你帮我找找她，可以吗？”
这个深藏在黄丽媛心底的秘密，我不知道为何她在这个时间会突然选择告诉我。
我只是平静的看着她，她继而就开了口，“我不记得她的样子了，我只记得 , 她的肩膀上有一块褐色的胎记。”
黄丽媛说出这话的时候，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 但 , 我没有出声。
“你确定是一块褐色的胎记吗？”
我只是反问了一句。
她笑了笑，“不会错的 , 我记得很清楚 , 是一块褐色的胎记。”
我没有在说什么，就从黄丽媛的面前离开了。
“桑桑 , 你要答应我，帮我找找。我知道我做错了事儿，我会接受惩罚的，你帮我找找她。”
她的声音从我的背后传来，可是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刻 , 我脸上的表情甚为的惊讶。
我的痛苦 , 只是暗藏在我心底。
我从里面出来 , 姜泽抱着恩慈就在外面等候着，“她没说什么吧？”
他问，我摇了摇头。
“你先回去吧，我想去看看小馒头。”
我冲姜泽说道。
但是他执意，非要一起去，于是车子就朝郊外的小院驶去。
“你怎么呢？一直都不说话，是心情不好吗？老婆，你心情要是不好就说出来，我来哄哄你。”
姜泽说着关切的话，我很想在他的面前露出一副可心的样子 , 但是那一刻，我笑不出来。
“我没事 , 就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 , 我觉得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给出的解释，合情合理。
姜泽也长舒了一口气 , “是啊 , 发生实在是太多事儿了，等这些都尘埃落定了 , 桑桑，我们出去好好散散心，我要带着你和恩慈，好好去看看外面那个世界。”
我点了点头，狠狠地点了点头。
车子停靠子在小院门口，我们进去的时候 , 小馒头正逗弄着恭喜在院子里跑着 , 陈婕妤靠在躺椅上 , 和小馒头聊着天，见我们进来，两个人都是一脸的欢喜。
“桑桑姐，你可来了。”
小馒头朝我扑过来，眼睛却一直都落在恩慈的身上。
我找了一个借口离开，去了洗漱间。
梳子上有小馒头的头发，我收集了一些，回头的时候，就见到姜泽站在外面。
“桑桑，你在做什么？”
他问 , 但我却本能的选择否认，“我没做什么啊。”
我想 , 他该是看懂了 , 但是，他没有继续追问。
我们在小院里陪了小馒头一整天 , 她开心极了。
看到她笑得那么开心 , 我心里百感交集，其实我很害怕 , 我害怕真相打破所有的平静。
从小馒头那里离开，我又风尘仆仆的去了姜家老宅。
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人住了，显得十分的颓败。
我去收集了黄丽媛的毛发，这些，我以为没有落入姜泽的眼里，但是他全部都看见了。
晚上的时候 , 他将我堵在卧室里 , “苏桑 , 你跟我老实交代，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问，目光灼灼，等着我立刻回答。
可是，我给不了任何回答。
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
“我没做什么。”
我躲闪着，他不让，他伸手托住我的下巴，逼着我对视他的眼睛。
“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做什么事，不然 , 你为什么要收集小馒头和黄丽媛的头发，桑桑 , 我全部都看到了。我们是一家人 , 你有事却瞒着我。”
“姜泽，我怀疑小馒头是黄丽媛的女儿。”
我突然说出这话的时候 , 姜泽也是瞪大了眼睛。
“不可能 , 怎么可能呢？黄丽媛是小馒头的仇人，她怎么可能会是黄丽媛的女儿？桑桑，你到底是怎么呢？”
我将下午见到黄丽媛的事儿全部都告诉了姜泽 , 那一刻，比我想象的，他还要震惊。
“你确定吗？”
他问我，我点了点头，“我和小馒头相处的时间很长，她肩膀上那块胎记我也记得清清楚楚 , 我只是没想到 , 事情会是这个样子。”
我内心何尝不是一样的震惊啊 , 我多希望上天垂怜，让结果发生一点逆转。
可是，上天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残忍，他根本就不顾及每个人心底的期盼。
“你交给我去办吧，我有熟人，这件事可以很快就查明。”
姜泽去安排的时候，我心底是放心的。
对事放心，却意味着对人的担心。
我很担心那个结果，我知道 , 最后意味着什么。
一个星期之后，那份DNA的报告就出现在我和姜泽的面前 , 我紧张的不敢去打开 , 我怕看到两个人身上有关联的信息。
“要看吗？”
姜泽问我，我点了点头 , 却是没有勇气的扭过头去。
他当着我的面 , 打开了那份报告，而后 , 面色就变得凝重了起来。
于是，我看到了那个数据，百分之九十九。
所以，这份猜想，他是真的。
回去的路上，我分外的纠结 , 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小馒头 , 我甚至开始埋怨上天 , 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小馒头已经够惨了，可是 ……
“桑桑，这是小馒头的秘密，必须要告诉她，她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
姜泽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可是我还是在纠结，我怕给小馒头带来伤害。
但，直面事实不是更需要勇气吗？
在我做不出决定的时候，姜泽的车子就驶向了小馒头的去处。
再次见到我们，小馒头满脸都是欢喜，“桑桑姐，恩慈呢？这次怎么没有带她过来也？”
她很喜欢那个小东西 , 我打算接她过去跟我们一起同住，这样以后就可以一直照顾她了。
“小馒头 , 我们以后一起住吧 , 这样你就可以天天看到恩慈了。”
我跟她说这话的时候，她眼里闪烁着亮晶晶的东西 , 分明是欢喜 , 但却又是矜持。
那个秘密，我不敢说 , 但是姜泽执意。
“小馒头，你可以答应我吗？我接下来说的话啊，你能不能保持冷静？”
我问她，她笑呵呵的点头。
“放心吧，桑桑姐，我什么事儿没有经历过呀，我都可以不当回事儿的。”
她信誓旦旦 , 但我还是忍不住唏嘘。
是姜泽 , 他将那份验证报告给了小馒头。
她看完了 , 依旧是一脸懵逼。
“桑桑姐，这是什么？”
她问，但我相信，即便她没有看懂其中一些东西，但是那个百分之九十九她是看懂了。
“是你和黄丽媛的DNA对比图。”
姜泽脱口而出。小馒头的眉头也缩了起来。
“小馒头。”
我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只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刽子手一样。
我努力想要组织好自己的语言，但是说出的话，却十分的干涩。
“黄丽媛临刑前告诉我，她和傅三有一个女儿，那个女儿肩膀上有一块胎记，于是我就给你们做了配比……”
剩下的话我没有说出口 , 因为那一刻，小馒头已经震惊了。
她坐在那里 , 整个人都显得失神。
“什么？我和黄丽媛？不可能 , 绝对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是她和傅三的女儿？”
这个事实，我也不想接受。
可是是就是事实 , 不是你抗拒就可以不认。
她不停的摇晃着脑袋 ,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 我不可能跟她那样的人有联系，她不会是我妈，这是圈套，是阴谋。”
她说着，起身就朝自己的房间奔跑过去，泪水在她的脸上肆意的翻飞。
我知道 , 要小馒头接受这一切 , 简直难如登天。
她从未说过想要寻找自己的父母 , 但是我知道，她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渴望家人的温暖。
傅三剁掉了她的双手。
黄丽媛肆意欺诈她，好几次还差一点要了她的命。
如果这对恶人是她的父母，那么她来到这个世界到底是为了证明什么呢？
我无法解释，无法给予任何安慰。
现实太残酷，真相太残酷。
我也希望可以有一个套子，能够躲在里面一辈子都不要出来。
我去敲门，可是小馒头待在里面就是不肯出来。
姜泽劝我，“给她一点消化的时间，都已经过去了。我们每个人都无法选择父母 , 但是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啊。”
我知道他说的每句话都有理，可我只担心小馒头。
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出来 , 我就坐在门口等着她出来。
恭喜着急的不行 , 摇晃着小脑袋，一会儿咆哮 , 一会儿呜咽 , 可是不管他怎么做，此时小馒头就是不开门。
我只是哭泣 , 后来泪水落光了，我又期待，我想小馒头那么坚强的人，她会很快消化掉这一切，她会打开房门，笑着对我说 , 桑桑姐 , 过去都过去了。
过去都过去了 , 这句话，听着多么的动听。
可却只是一句自我安慰而已。
有多少人，可以真的让过去过去呢？
我们沉浸在对方的安慰里，以为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小馒头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重重的声音，我吓坏了，伸手拍打着房门，我叫着她的名字，我说，“小馒头 , 你怎么呢？你开开门好吗？你让我进来，不管发生什么 , 我都会陪着你。”
可是 , 没有人给我回应。
里面，是死一般的沉寂。
姜泽意识到不好 , 起身狠狠地揣着那扇房门 , 那门可真是牢固啊，好几次都只是摇摇欲坠。
到了最后 , 房门倒塌，小馒头倒在地上，殷红的血，不停的顺着她的胳膊流淌。
我吓坏了，将她搂入怀里。
我说，“小馒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曾经那么多痛苦我们都一起熬过来了，为什么此刻却变得脆弱了？
姜泽一把抱起她 , 立刻跑着往外冲 , 我也跟着出去。
到了车上 , 我紧紧的搂抱住她，她靠在我的怀里，整个人虚弱极了。
往事历历在目，我想起和小馒头一起做小偷做乞丐的日子，她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在她的心里，永远都藏不住悲伤的事儿。
那时候我们穷的一无所有，可是我们唯一拥有的就是快乐。
车子在山路上疾驰，小馒头虚弱 , 但是她却哭着对我说道，“桑桑姐 , 你就让我去死吧 , 我不想活了。我一直最期盼的事情，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 我不想接受 , 我宁愿去死。”
我也是泪如雨下，我紧紧的搂着她 , “我不会让你去死的，你答应过我，你会好好的活着，你会陪着我一辈子，你会看着恩慈长大的，你现在想要做那个逃兵吗？我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我一遍一遍的对她说道 , 她只是靠在我的话里 , 苍白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我知道 , 比起身体的痛，她心里的痛更甚。
可是，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用自己的身体却温暖她。
到了医院，小馒头立刻送进了手术室，坐在外面，我心如死灰。
“桑桑，对不起……”
姜泽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了，我不想跟他说话，也不知为何 , 我将所有的罪责都迁怒到他的身上了。
我只是坐在那里，一脸的冷漠。
我想 , 如果小馒头遇到了什么意外 , 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我不管她的出生，我不管她究竟是谁的孩子 , 我只记得我和她曾经一起经历过最美好的岁月。
“姜泽 , 你知道吗？小馒头比我小两岁，但是她却一直都很照顾我。我们一起出去偷东西 , 她都会偷偷的买点吃的，自己舍不得吃，总是塞给我。”
那些过往，对于别人来说都是不值一提，可是对于我来说，却是最美好的回忆。
我知道 , 姜泽不会懂 , 他不知道在那样苍白的岁月里 , 一个人用自己的善良去温暖另外一个人的仇恨，那是一种怎样的悸动。
我以为，是我自己放下了对这个世界的仇恨。
此时回想，我才明白，是这个单纯的女孩子，她一开始就用自己的透明，给了我最温暖的慰藉。
是她教会我要笑着看这个世界，是她教会我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要坚强，是她教会我心里要永远包涵着温暖 , 要学会忘记不快。
她才是馈赠我最多的那个人，我是多么的残忍啊 , 用最真实的真相 , 伤害了她心底最美的憧憬。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一般。
“对不起。”
姜泽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
可是，对不起能解决什么问题？
能让小馒头恢复到之前的温暖里吗/
可以让她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切吗？
“如果小馒头有个三长两短 , 我们……就分开吧。”
那是我突然冲到的做出的决定。
我说完 , 姜泽整个人都沸腾了。
他站在那里，孤立无援 , 一脸的无奈和无助，“桑桑，你这样对我不公平，我是你的丈夫，我们是一个家庭，你怎么可以随时说放弃我？”
他无法理解我此时的决定，只是一脸茫然的望着我 , 我淡淡的说道 , “不管发生什么 , 我都不会放弃小馒头。”
那是我的执拗，我不再去看姜泽，不愿看到他的抓狂。
他在手术室外不停的踱步，整个人都陷入到焦灼不安里。
我懂他此时的心情，但，我不想体悟。
手术室的那盏灯亮了很久，像是等待的希望，却又像是绝望前的凌迟，我期盼着小馒头活蹦乱跳的从里面出来。
没有人知道 , 那一刻，我到底承受着多大的担心和内疚。
似乎过来很久 , 那盏灯灭了 , 小馒头从里面被推了出来。
我不敢去看，可是有一只胳膊 , 突然碰了碰我的头 , “桑桑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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