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感激，在那一刻 , 姜泽选择了放下自己 , 拥抱我和孩子。
我甚至期盼，一切都到此为止 , 不要再生出任何的波澜。
一个星期之后 , 黄丽媛受审。
考虑再三，我还是选择了旁听。
看到曾经的仇人今日踉跄入狱 , 也许并不叫报仇，但这叫罪有应得。
我远远的坐在最后面的位置，就那么看着黄丽媛。那个曾经高高的不可一世的女人，现在却穿着那身不光彩的衣服，要完结她同样不光彩的一生。
这一刻，是属于我的。我不想与任何人分享。
黄丽媛颓然的立在那里 , 没有咆哮 , 没有反抗 , 只有心如死灰一般的承接。
她被判了死刑，一切尘埃落定。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有些正义是需要道德维护，有些正义是需要法律判决。
我感谢法律在这一刻让我找到了归属感。
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我意外遇见了钟叔。
他戴着渔夫帽，穿着低调，但我还是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他。
我叫他，“钟叔。”
他听到叫声之后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回了头。
“桑桑，原来你也来了。”
我看向他 , 眼底满满都是好奇，我有很多话想要问他 , 此时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钟叔……”
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掩饰自己心底的好奇 , 他微微的叹了口气，“是文昊告诉我的 , 我过来看看。”
他眼底明明躲闪的都是故事 , 我想，他与黄丽媛之间 , 不仅仅只是食客那么简单的关系。
“你想要见她最后一面吗？我可以帮忙安排的。”
我提议。
那时候，我其实清楚自己并没有这样的本事，但是我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我盯着钟叔，害怕得到他的拒绝。
我就那么等着他，钟叔似乎很意外。
但也只是迟疑了片刻，他点了点头。
见到黄丽媛不算难事 , 徐立辉很快就安排妥当。
因为一切尘埃落定 , 黄丽媛的脸上 , 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没有什么可以更改法律的最后决定了。
见到我和钟叔，她鼻翼里发出一声冷笑，“怎么？你们来看我的笑话吗？是不是现在很开心，想要来奚落我？我告诉你们，你们没这个资格。”
我以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我没想到，黄丽媛还是那么妃横跋扈。
我只是那么平静的望着她，钟叔也是，我们谁也没有做声。
她说出的话没有得到回应 , 继而坐在那里就有些手足无措。也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恐惧。
钟叔突然扭头对我说道，“桑桑 , 你出去一会儿 , 我跟她单独说几句话。”
我点了点头，起身便往外走。
但是在门口 , 我却听到了我不敢听到的那番话。
“阿媛，还记得我吗？”
当我从那扇房门走出去之后 , 钟叔开了口。
他那双浑浊的眼眸一直看着黄丽媛，声音也随之压得很低。
因为他叫住的那一声“阿媛” , 让我心里不由得一咯噔，他与黄丽媛一早就认识，而且还可能是故交。
可是……他们平时并未表现出认识的模样啊。
因为心底好奇，所以我就站在那里一直偷听。
和我一样，在黄丽媛的脸上，显露出来的也满满都是好奇。
她诧异的看着钟叔 , 似乎要从他的脸上找到自己熟悉的东西。
每个人都叫她太太 , 叫她黄女士 , 却没有几个人叫她阿媛。这一声熟悉的称呼，激起的也是她熟悉的记忆。
“你是……”
她没有认出钟叔，满脑子都是疑问的模样。
我觉得那间小屋的空气，也仿佛变得凝重了起来。
我不敢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打扰了他们的回忆。
我只是想要听到更多一点的消息。
隔了一会儿，钟叔微微的叹了口气，“看来，你已经不认识我了。”
他似乎有一点点失望 , 但是更多的却是释然。
又过了一会儿，“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啊 , 没想到我们竟然在这里见面了。阿媛 , 希望你有自我反省，你做了太多的坏事 , 一切都该终结了。”
钟叔的语气还是淡淡的 , 但是越是这样平淡的语气，越是容易激怒对方。
黄丽媛不懂到底是什么情况 , 所以，她再次发怒，“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她咆哮，变得格外的不平静。
然而，钟叔没有如她所愿，立刻揭示自己的身份。
“我是谁，你没有必要知道。我只是对你很失望 , 我没想到 , 你竟然是这样一个人。阿媛 , 你做了错事，现在谁也帮不了你了。”
钟叔说完，缓缓地起身，准备迈开脚步朝外走，“到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
钟叔刚走了几步，黄丽媛的眼泪就哗啦啦的落了下来，“锦江，是你，对吗？”
她哭出了声 , 想要追出来，但是却一步也挪移不动。
“我知道是你 ,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 我就觉得你很熟悉。锦江，你来看我了 , 对不对？你心里一直有我的 , 是不是？锦江，你别走 , 你再陪我说会儿话，我现在真的很害怕。锦江……”
她一遍一遍的呼唤。
我就立在那里，像是一蹲石像一般，我感觉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跟着沸腾了起来。
锦江？
苏锦江？！
我的目光直直的落在钟叔的身上，他蹙着眉头，面色沉凝。
他没有转身 , 没有承认 , 也没有否认。
“阿媛 ,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他说完，再也没有停留片刻就往外走。
可是，黄丽媛不淡定了。
“锦江，你不要走。当年……当年我是被迫的，我真的没有想过害你，是姜正远，是傅三，是他们想要你的命 , 我没办法，我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只能那么做……”
她埋着脑袋 , 哭的就像是一个泪人一般。
她哭 , 我也跟着哭。
那些我以为已经尘封的历史，还是一股脑的窜了出来。
历史是需要铭记的 , 是不可能被忘记的。
钟叔的脚步没有走几步就停了下来 , 我相信，那一刻 , 比黄丽媛更痛苦的人是他才是。
“都过去了，你放下吧，一路走好。”
钟叔说完，拉开那扇房门就走出了黄丽媛的视野。
他走出来，就看到我泪流满面。
我就那么看着他，百感交集。
我以为他真的已经死了 , 可我没想到 , 他其实就在我的身边。
我盯着他 , 他也盯着我，我看到他那双浑浊的眼眸里，藏匿了太多的泪水。
他红了眼圈，蠕动着嘴唇，想要说点什么，可最终，只化作一声呼唤，“桑桑。”
我应该改口叫他爸的，但我叫不出口 , 这么多年，这个字眼对我来说是陌生的。
我的泪水只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滑落 , 如果我妈在天有灵 , 看到今天这一幕，她该高兴的。
他走过来 , 没有伸手拥抱我 , 却是伸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我们走吧。”
我重重的点了点头 , 跟着他往外走。
他还和之前一样，狗搂着背，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的朝出口走去。
我心底藏匿了太多的疑问，我想问问这么多年他都在做什么，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不再是从前的模样，我还想听听他有没有找过我？
坐在回去的车上 , 在那个封闭的空间里 , 空气一下子变得压迫了起来。
钟叔看了我一眼 , 我不敢看他，我只是不停的哭。
这么多年承受的委屈，我以为没有人知道，我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我是无枝可依。
我的父亲还活着，他还活着！
我多想对满世界的人呐喊啊。
“走，我们去看看你妈。”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的平淡，就好像所有的经历都已经过去一般。
我点了点头，随着他一同前往。
这一路，我们谁也没有说话，他只是蹙着眉头盯着窗外 , 看着那些一成不变但又好似变了的风景。
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都藏匿着太多的东西，翻涌着太多的回忆 , 只是谁也没有选择在这一刻打扰对方。
这么多年 , 我并不知道我妈的墓地在哪里。
车子抵达城郊，钟叔带着我沿着一条小道往上走 , 在一片空旷的地方 , 那里有一座小墓。
他蹲下来，伸手将新长出的杂草扯掉 , 墓碑上几行清秀的小字，证明了她那就是我母亲的安身之处。
我跪在那里，长久的直不起身来。
当年经历的那一幕，从未在我的脑海中消失片刻。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终于问出了这句话，没有责备，只有失落。
当我被欺凌 , 被羞辱的时候 , 我不是没有在心里呼唤着他的出现 , 可是，我等了很久，期盼了很多，到最后我只能安慰自己，我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上天犹怜，让我又见到了他。
“对不起，桑桑。”
苏锦江只能对我说这句话。
可是，一句对不起能改变过去吗？我们谁都清楚，那三个字弱不禁风 , 只是自己给自己愧疚内心的托词。
“你妈妈在这里很安详，我亏欠你们母女很多 , 桑桑 , 但看到你过得幸福，其实我内心是欢喜的。我没有选择出来打扰你 , 是希望你能独立坚强的面对一切。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样子了 , 希望你可以忘记我。”
苏锦江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其实是诧异的。
因为 , 我难以想象，这是一个父亲对女儿说出的话。
我诧异的看着他，起身直视着他，“不，你现在已经出现了，我就不再是一个人了。在这个世界上 , 我也是有亲人的人了。我有您 , 还有恩慈 , 还有姜泽，我们是一家人。”
我热切的看着他，希望他可以给我回应。
然而，苏锦江依旧只是微微的叹了口气，“我现在只想好好的陪伴着你妈妈，那是我亏欠她的。原本说好让她幸福一生，却没想到让她承受那样的伤害。”
他陷入到属于一个人的自责中。
我懂他的心情，但是那时候我做不到接受。
“爸，不要再离开我们了，好吗？”
我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他没有做出决断 , 但是听到我叫住“爸”的这一声，他似乎很有触动。
“爸 , 跟我们一起生活吧 , 过去的就当全部都过去了，以后 , 我们一家人好好在一起生活。”
我还是不断地说着 , 企图说服他。
然而，他已寄回没有给出答复。
从墓地上下来的时候 , 意外的见到了孟文昊。
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全部都懂了。
我以为这世界真的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我以为他真的是上天派到我身边的那个守护神，是在这一刻，我彻底的明了，所有的事情都包含了因果联系。
见到和苏锦江下来 , 孟文昊已经懂了。
“钟叔 , 我们回去吧。”
他淡淡的说道 , 苏锦江点了点头。
我们三上了车，又是彼此不说话。
车子抵达钟叔的面馆儿，他系上围裙就去了里间，那个从来不会做饭的男人，现在却将自己全部的心情寄托在厨房里了。
我就隔着一扇布帘子看着他，虽然看不到他的身影，但我相信，他可以感觉到。
“桑桑，你都知道了？”
孟文昊问道，我点了点头 , “谢谢你，孟先生。”
我冲他说道 , 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 , 我都对他充满了感激。我感谢他对我父亲的照拂，我感谢他对我的关照 , 让我们在这个世界上 , 感受到那么多的温暖。
孟文昊却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钟叔是我的恩人 , 他曾经帮助过我。所以，在他出事的之后，我就站了出来。当然，为了他的安全着想，我建议他做了整容手术。桑桑，这一点 , 我一直隐瞒你 , 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 , 孟文昊又接着说道，“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是啊，知道真相了之后，我该如何去面对一切呢？
苏锦江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苏锦江了，他心里淤积的都是对妻女的愧疚，他唯一想要做的就是把自己放下。
我知道他这一生都无法放过自己，我很想让他和我一起生活，在他这个年纪，好好享受天伦之乐。
可我又清楚的知道，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抚平他心底的伤口，我唯一可以做的 , 就是尊重他的选择。
“让他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许久之后，我算是给出了答案。
孟文昊长舒了一口气 , 又认真的点了点头 , “桑桑，你可以这么想 , 就太好了。钟叔已经习惯了现在不管世事的状态 , 我觉得他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你要是想他，可以随时来看他 , 有些纸，不必戳破。”
我点了点头。
钟叔没有从厨房里再出来，我也没有再进去，我只是单纯的希望他可以过得很好。
可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因为钟叔的出现 , 黄丽媛到了临死关头 , 开始了新一轮的反扑。
或许是她的良心发现 , 她终于承受了当初陷害我妈的所有细节，还有如何贩卖我。
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见到张大胖了。
可是，我还是见到了他。
他比之前似乎更胖了，更黑了，更丑了。
而且，他还冒出了许多的白发，整个人看上去苍老不堪。
见到他的时候，我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那些年遭遇的所有过往 , 我都觉得疼痛不堪。
我以为，我与张大胖的相见 , 会是兵刃交加 , 会是电光火石。
然而，奇怪的是 , 见到我 , 他竟然很平静。
他平静的交代了当年黄丽媛将我贩卖的事情，甚至还说出黄丽媛嘱咐他虐待的我的事情。
我坐在那里 , 只觉得内心十分的不平静，我无法去直面过去发生的一切，我无法做到对自己释怀。
我很想哭，但是泪水一点都流不出。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当有人问起的时候，张大胖不自觉地将那只手往里缩了缩。
那是被我砍掉的那只手，脏兮兮的袖子包裹住 , 他胆怯的看了我一眼。
我当时心底不是没有涌起害怕 , 我以为他会告诉所有人 , 那是我的杰作。
但是，张大胖他没有。
他看了我一眼，迅速的低垂下眉眼，“机器割了。”
他随口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我是颇为震惊的。
他在我记忆里，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他好吃懒做，他是天底下最坏的恶人。
但是这一刻，他坐在我对面的位置 , 却掩饰了我带给他的伤害。
对于这个说法，没有人质疑 , 他也不再做出解释。
我原本以为 , 我与他这一生都不会有交集，但是世事难料 , 我们竟然还是坐在了一起。
离开的时候 , 张大胖目光就看向了我，我心底不是没有恐惧。
他叫我 , “桑桑。”
目光对视的刹那，他突然对我鞠了一躬，“对不起啊。”
他说完，迅速的直起腰身往外走。
我知道他即将面对的是法律的制裁，我知道所有的因都对应了所有的果，可是 , 不知道为何 , 那一刻 , 我心底拥堵不堪。
那一个鞠躬，那一声对不起，就像是一记重锤落在了我的心里，经久不衰。
我看着张大胖离开的声音，渐行渐远，就像曾经纠缠我的过去，也一点一点的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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