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泽执意要陪我一同前往，我怎么劝说都无效。
他一改连日来的玩世不恭和耍赖任性 , “桑桑 , 我们现在是夫妻了，有什么事要一起面对 , 你不要将我推开 , 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的。”
有人陪，这就是人生的幸福。
我点了点头 , 帮他收拾好，又扶着他上了轮椅，我推着姜泽下楼的时候，恰好徐立辉的车子已经停靠在医院的门口。
见到姜泽这样，徐立辉也是微微有些诧异，但是他没有多问 , 而是过来帮忙将姜泽搀扶上了车。
一路我们仨都是无语 , 车子直奔看守所而去。
在见到曾克奇之前 , 徐立辉长舒了一口气，“曾克奇的案子，因为是上面接管的，很多事儿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有一点很清楚，他这一次逃不掉了。所以，桑桑，他今天见你，你要小心一点。”
我还是点了点头。
我要进去 , 姜泽非要跟着。
却被徐立辉给拦住了。
“徐立辉，你这人就不够意思了 , 让我媳妇儿一个人进去，万一出点事儿你负责啊？”
他蛮横 , 徐立辉倒是不气不恼。
“姜泽，有点法律意识好不好？这里是看守所 , 最高等级的那种。你没看到吗？每个人身上都有真枪实弹。”
“你要是进去。”
徐立辉故意盯着姜泽的腿冷笑了一声。
“你又不能跑 , 要真是发生点意外，这些人只顾着保护你 , 到时候桑桑可真就危险了。”
他故意拿姜泽打趣，这会儿姜泽闭了嘴。
我没有停留下来听这两个男人斗嘴，脚步径直往里走。
那一刻，我的心情其实很凌乱，我根本不知道再次与曾克奇见面，要说点什么。
是要问问他关于我爸的陈年旧事吗？
还是要问问他关于这次被抓的心情和感受？
所有心里都在想着的事情 , 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开始 , 一切都归于平静。
我坐在那里 , 静静的等待着曾克奇的到来，周遭的温度似乎比外面要低好几度。
到处都是森严的铁窗，看着让人心里就升起一抹寒意。
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而后那头就出现了曾克奇的身影。
他一步一步的朝我走来，那张历经沧桑的脸上，这会儿看着分外的平和，只是两鬓的白发，却凸显的更加的明显。
他在我对面的位置坐下来，静静的看着我 , 然后努力挤出一抹笑来。
“桑桑，最近好吗？”
他问我，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口吻。
我点了点头 , 两只手一直攥在一起 , 我说，“我很好，您呢？”
到底是相识一场 , 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落入这样的境地。
他还是淡淡的笑 , “我挺好的，这几天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在这里呆着 , 我很安心。”
我奇怪，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感受。
难道，之前鲜衣怒马的生活他不喜欢吗？
难道，以前夜夜笙歌的生活他不开心吗？
我就那么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只是我看不懂他那双混浊而沧桑的眼眸中，到底都藏匿着怎样的情愫。
这样的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
他不说话的时候 , 我也没有开口。
后来 , 还是他主动打破沉默的。
“桑桑 , 你能来，我真的太高兴了。”
我那时候并不知道，他说这话是有深意的。
是后面发生了意外，我才意识到，可已经晚了。
“对不起，我没有来看望您。”
我还是保持着客客气气的模样。
他靠在椅背上，浑身极其的放松。
他笑着，笑得那么的平和。
就好像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一般。
我真的不知道这个地方有什么奇妙的作用，让曾克奇好似经历了脱胎换骨一般的历练。
隔了一会儿 , 他长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你靠近我是别有目的。”
他说话特别的缓慢 , 说几句 , 就要停顿下来。
而这样的停顿，却让我觉得心里慌乱。
我掩饰的极好，可曾克奇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我想要解释 , 他一个微笑 , 就让我停止了。
“桑桑，我都知道的。你不用跟我解释 , 我也不需要解释了。从你第一次出现，我就看出来了，你和那些女人不同。你靠近我，为的不是钱，也不是性，更不是虚荣 , 你靠近我 , 只有属于你自己的目的。”
我从未想到 , 我真的在曾克奇面前，是这样的苍白。
他早已经把我看穿，可我还是在竭尽所能的演戏。
“曾局长，我……”
我刚想要解释，他再次制止了我。
“我现在不是什么局长了，我就是一个需要改造的人。你可以直接叫我曾克奇，这样我们之间平等一些。”
“逸轩那么做，应该你有功能对不对？这个孩子啊，我伤害他了，我对不起他 , 他这样对我，我一点都不怨他。是我做错了事儿 , 我该接受惩罚。”
他又絮絮叨叨的说着 , 就像是一个老朋友坐在那里娓娓道来。
他说着，我就坐在他对面听着。
“逸轩以前有些调皮 , 我很担心他闯祸 , 所以就把他送出国，我在经济上对他限制 , 是希望他可以学到一技之长，但是我没想到，他会利用一个女人来得到自己想要的。哎，我教育孩子是失败的。”
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逸轩要和悠悠结婚了。”
这个消息，我是前几天才知道的，但我还是想要转告给曾克奇。
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 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保持着一脸的平静。
“结婚好啊 , 结了婚他就有个家了 , 有家的男人才会有担当。是我害了他们俩，现在他们该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了。”
他那天的话特别的多，好在我的性子也沉下来了，就那么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说着。
“桑桑，到时候他们结婚的话，你要帮我多说几句祝福的话，我是个失败的父亲，我连累了他，害了他们。我是没有资格给他们送去祝福的。我就希望啊 , 他们以后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好好的过日子 , 简单一点就好。”
我还是点了点头。
原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 , 发现在那个时候，安慰的话都显得有些多余似的。
我残忍的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曾克奇一个人盯着天花板 , 就那么看了许久。
他的身上迷蒙着一抹绝望 , 但是又好像是释然。
也许是所有的罪责都已经铁板钉钉了，他根本就没有反抗的可能 , 他辜负了人民的信任，得到惩戒是应该的。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他又打开了话匣子，我只能认真的听着。
“你跟她年轻的时候特备的像，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像她，所以 , 明知道我跟你不可能 , 但是我还是想靠近你。甚至知道你别有居心 , 我也忍不住。人啊，就是得不到，越想要得到啊。”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我总觉得曾克奇的话里有话，可是他好像都没有说透。
他没有说透是一个原因，但更多的也许是我那天的脑回路真的不在线上。
“那个人是谁？”
我忍不住问道。
曾克奇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苦笑来，“她是我高中的同学，我们一直都认识。只可惜 , 她太美好了，从来都看不上我。她啊 , 非常的善良 , 笑起来的时候，总是甜甜的样子 , 让人觉得世间一切都是美好的。”
我不做声就听着他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
又过了一会儿 , 他说道，“她叫宋逸真。”
那一刻 , 我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沸腾了。
我怎么都没想到，曾克奇的嘴里，真的就说出了我害怕听到，却还是听到了的那三个字。
她是我妈。
是我从来不跟任何人提及的那三个字。
心头最疼的地方，像是被人拉扯过一样。
“她是我的初恋，是我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女人。即便 , 我喜欢她这几个字 , 我一辈子都没有说出口 , 但我就是喜欢她。”
我攥着拳头，脸色也变得苍白了几分。
关于我母亲的过往，我是从来都不知晓的，若不是从曾克奇的嘴里知道这些，我真的以为除了仇恨，我什么都不记得。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我很不合时宜的问出这句话来。
曾克奇只是摇了摇头，“她有喜欢的人了，我是知道的。何必还要自讨没趣呢？只是我这辈子都不甘心啊，娶妻生子 , 可心里还是念念不忘。”
我不懂，我只是痛苦的蹙紧了眉头。
我起身想要走 , 我不想听曾克奇说这些陈年旧事了。
我的脑海里 , 浮现的都是我妈被人欺凌致死的画面，那样的惨烈 , 那样的毫无人道。
我没有想到 , 她离开人世那么多年之后，还有人告诉我 , 他也一样怀念着我妈，念念不忘着她当年的美好。
“桑桑。”
曾克奇叫住了我。
“你等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真的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停留，但却理智的知道，我必须要留下来。
我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彻底的冷静下来。
再次转身的时候 , 我脸上只有一抹平静了。
“告诉你这些 , 希望你不要伤心 , 我没有把你当做是她的替身，我同样觉得你很美好，你跟她的性格不一样，你们一个温婉，你个高冷。”
他看着我的眼睛，淡淡的说出这番话。
说完之后，又示意我坐下来。
“桑桑，我有个不情之请。”
他说道，我没有任何表情的站在那里。
曾克奇没有介意我的表情 , 他的话匣子还是打开了。
“老城区改造那个项目，我一个月之前其实已经做了决定 , 只是这件事没有对外公开而已。现在我已经不是局长的职务了 , 可是之前的决定还是不会更改。这个项目，我交给了孟氏集团。”
我没想到 , 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为什么？”
我只是条件反射性的问出这句话来。
每一个决定背后 , 都有属于自己的原因。
我只是不清楚曾克奇背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我就那么看着他，想要透过他那张平静的外表 , 可以窥探到他内心的深处。
我想知道，在那个我看不见的内心世界里，他到底藏着多少龌龊的东西。
我以为，只有我爸的冤案跟他有关，可是我没料到，他竟然很早之前就认识了我妈。
这些疑问 , 我不愿意当着他的面问出口 , 因为 , 我还不想那么早让他知晓我的身份。
“你是孟氏集团的掌门人，苏桑，我调查过你。你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我相信，你有能力，也有信心可以做好这个项目，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他就那么看着我，让我有刹那的受宠若惊。
但，也只是刹那。
我不做声 , 就那么看着他。
“你很简单，没有那些复杂的心思。这个项目是快肥差 , 不管落入谁的手里 , 都会赚的盆满钵满。但是苏桑，你不同 , 你心里还有善良 , 还有正义，还知道自己做人的良知 , 我信任你，我相信人民也会信任你。所以，希望你不要推辞。”
他一下子说了很多话。
我内心真的是难受极了。
可在曾克奇的面前，我还是保持着冷静。
“要跟你说声对不起了，我不该喜欢你，不该介入你的生活 , 让你这么为难。苏桑 , 以后开心一点生活 , 我知道你会有属于自己的幸福的。你啊，别把心事都揣着，适当的放一放，也许人生就轻松一点了。”
这话，我怎么听着那么熟悉呢？
我想起了坤哥。
在那一刻，我想起坤哥临终前对我说，他说，“桑桑，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但你要学会放下你的故事 , 要朝前看，要开心的生活。”
我心底有些酸涩。
“谢谢你。”
我只说了这三个字。
曾克奇缓缓地起身 , 他的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笑。
我那时候一直以为 , 他之所以会露出这样的笑意来，是因为他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 他心底的愧疚释放了 , 他身上的压力缓解了，所以他才会这样。
可我并不知道 , 一个人露出最轻松的模样，其实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比如，彻底的放弃。
“那……你好好生活，我走了。”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和来的时候一样 , 缓缓地朝门口走去。
我突然热不住看向他 , 看着他佝偻的背 , 感觉他似乎比之前要老了许多。
“曾局长。”
我又叫住了他。
我记得他说过，他现在不是局长了，可以直呼其名。
但，我不习惯。
他转头，还是那么淡淡的看着我，“怎么呢？桑桑。”
他的眼眸变得清澈起来，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清新起来。
我有些不忍心，但还是说出了口。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认识你说的那个人 , 宋逸真……她是我妈。”
我哽咽着，那三个字 , 就足以让我哽咽。
“不过 , 她六年前就死了。”
我说话的速度特别的慢，但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 我一直都看着曾克奇。
我想要在他的脸上看到更多的东西。
“她死的很惨 , 我十三岁生日那天，她被人轮死的。”
我的泪水哗啦啦的往下滑落 , 曾克奇的眼眸也跟着紧紧的蹙了起来。
他闭上那双眼睛，心底应该是满满的伤心吧。
那时候整个桐城都在疯传，我爸刚被抓，我妈就赖不住寂寞红杏出墙，结果还死在乱巷里。
那时候，曾克奇应该也和所有人一样，以为我妈是个水性杨花吧？
我只是说道这里 , 然后就盯着曾克奇。
我想听到他说几句话，他不是说我妈是他的初恋吗？他不是说他对我妈一直以来都是恋恋不忘吗？
如果真的是恋恋不忘一个人 , 这会儿应该是怀念是懊悔是痛惜啊。
可是 , 他只是在那里停留了片刻，之后，又开始迈开沉重的脚步。
他朝那扇对他敞开的大门走去，我突然有些不甘心了。
我追过去，他离我似乎很远。
“曾克奇。”
我开始叫他的名字。
我怕他从我眼前消失，恨不得有一双手可以替我抓住他。
“曾克奇，你既然知道我妈是谁，你就该知道我爸是谁对不对？告诉我，苏锦江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真相的，是不是你害得他？苏锦江后来怎么呢？”
我一连问了他许多问题 , 这些一直压抑在我心底的疑问，如果没有问出口 , 我想 , 我一定会崩溃的。
曾克奇再次停顿下来，但是他没有转身。
他只是看着前方 , 就那么看着。
“苏桑 ,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要再为陈年旧事纠缠不清了，好好的生活吧 , 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可他不知道，这是我一直前行的动力啊。
“不，我要知道真相，曾克奇，你告诉我真相好不好？你那么喜欢我妈，你一定不忍心看到她不幸福对不对？”
我的泪水哗啦啦的滑落 , 我想要曾克奇告诉我这一切。
我把所有的赌注 , 所有的希望 , 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但，曾克奇还是让我失望了。
他缓缓地转身，对上我满是泪水的那张脸。
“桑桑，下次吧，我今天有点累了。下次我再告诉你，可以吗？”
他像是跟我商量似的，但是却更像是一个人做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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