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傅三的声音,我听得出他的声音。
消失了快一个月 , 傅三又回来了。
我所有的紧张都在那一刻回归 , 我盯着徐立辉,他伸手将手机调成了外音。
“傅三 , 别得意 , 我一定会让你把牢底坐穿的。”
徐立辉在这头厉声喝道,那头傅三 , 却是悠哉乐哉的发出得意的笑声。
“哟,这不是嫁入宁家的徐警官嘛,看来宁德祥收留的这条狗要发威了?那我可要恭候您的大驾光临。不过,徐立辉,你似乎忘了,你可是我的手下败将。”
他再提徐立辉坐牢的事情 , 用这样的事情来羞辱他。
宁珊珊伸手拉了拉徐立辉的胳膊 , 冲他摇了摇头 , 示意他挂断电话。
但徐立辉没有。
“是么?不到最后,谁输谁赢还没有定论。傅三,我一定会亲手抓了你。”
电话那头,是傅三没有停止的笑声。
而那个笑声,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毛骨悚然。
傅三是什么样的人,桐城的人全部都知道。
得罪了他没有好下场,他够阴狠,够歹毒,他就像是一颗毒瘤 , 藏在人群里,时时刻刻寻找着宿主发作。
“立辉 , 你不用跟他计较 , 爸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红着眼圈,心底伤心 , 却在这一刻选择安慰自己的丈夫。
我打心眼里佩服 , 这个敢爱敢恨的女人,这个不去计较付出的女人。
手术室里的那盏灯还亮着 , 就在这时,姜泽来了。
我与他已经好些天没有见到了,此刻相见,有些尴尬。
他想要朝我走近,我却本能的躲避了他的目光。
“姜少,我这边事情顾不得 , 你陪桑桑先回家吧。”
徐立辉朝这边走来 , 姜泽点了点头。
回家?
回哪个家?
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跟姜泽回家。
“不了 , 我要在这里陪着姗姗。”
我说着,主动朝宁珊珊走了过去。
她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到底是聪明女人,一眼就看穿我不过是她当挡箭牌。
“立辉,你去忙吧,有桑桑陪着我,我没事。”
她给了徐立辉足够的空间,也让姜泽暂时有了台阶下。
两个男人离开,我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 宁珊珊靠在轮椅上,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那盏手术灯。
“桑桑 , 别太执拗 , 你一直把自己深爱的男人往外推,以后会后悔的。”
这话很多人对我说过 , 我也知道这样做实在是太过分。
只是此时 , 我做不到妥协。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却没有回答宁珊珊的话。
我问,“宁厅长是怎么回事?”
我问 , 宁珊珊冷冷的笑了一声,“傅三给我爸寄了一个血粼粼的鸡头,我爸什么世面都见过,最后反而栽在他这样的小人手里。”
我懂了,我全都懂了。
傅三是要回来报仇了,而且他是为黄秋生报仇的。
“你怕吗?”
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宁珊珊依旧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 “不怕。我爸是警察 , 我也是警察 , 我们都是为了正义而生。如果因为恶人的一点胡作非为,我们就怂了。那我们就不配身上这套警服。”
我深深地被震撼,却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两个小时之后,宁德祥从手术室里被推了出来。
他的身上插了很多的管子,整个人看上去虚弱极了。
我推着宁珊珊过去,她抓住宁德祥虚弱无力的大手,“老东西,你熬过来了,不愧是我爸。我们一起加油。”
她说着 , 泪水滑落下来。
宁德祥送入重症监护室,宁珊珊执意要坐在那里守着他。
见徐立辉回来 , 我望了过去 , 他却撇下宁珊珊拉着我的胳膊就往窗口走。
“桑桑。”
他叫了我一声,而后掏出手机 , 打开一张照片给我看。
“是这个人吗?”
他问 , 那个人即便只是看了一眼,可我记得清清楚楚。
我点了点头 , 心不由得一点点收紧。
“曾克奇,桐城城建局信任局长,上周才上任。”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无比的震惊。
城建局,那曾经是我爸工作的地方。
我没有吭声,只觉得内心翻腾。
他与姜正远说的那些 , 一定是跟城市规划有关了 , 我虽然没有听清楚具体事情 , 但却知道那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的资料,我会托人进一步调查。桑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希望你不要轻举妄动。这些人盘根错节,身后都有太多关系牵连,你爸的案子我打听过了,当时证据确凿,所以很快就宣判了,后来……”
他没有往下说。
可我还是追问了,“后来怎么呢?”
明明知道是不祥的结果,却还是想要亲耳听到。
“后来苏锦江在狱中犯病 , 保外就诊的时候去世了。”
那一刻,我心底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我没有哭 , 却只是攥紧了拳头 , 好似只有这样做,才能够压抑住心头洪荒似的痛苦。
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 “别太伤心了 , 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如果中间有问题,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我点了点头 , 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姜少就在楼下,让他先送你回去吧。”
我依旧是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迈开两条腿朝楼下走去的,人群里,姜泽追上来拉住我的胳膊,“桑桑。”
他叫我的名字,可我就那么愣愣的看着他。
我无法用言语形容那一刻我的心情 , 我只是那么陌生的看着他。
心底疼痛的要命 , 但就是不肯说出来。
“桑桑,你怎么呢?”
他问 , 着急的伸手附在我的额头上,他想要将我拉入怀里,可我就如同断了线的木偶。
心被掏空,或许就是这样的感觉。
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曾克奇与姜正远的声音,他们两个人一定在密谋什么。当年我爸遭受冤屈的事情,一定跟这两个人有关。
“桑桑,你不要吓我,我现在很慌张。”
姜泽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的时候,我却是毫不犹豫的一把将他推开了。
“桑桑——”
他再叫 , 可我没有回头,我只是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像是要逃避什么似的。
一连好几天 , 我的情绪都异常的低落 , 我无法安睡,无法专心的工作 , 我满脑子都想着苏锦江。
他是被害的 , 他是被冤的,而那些陷害他的人 , 还逍遥法外,还鸠占鹊巢。
徐立辉让我不要插手,可我没有听他的话。
我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通过网络去关注曾克奇。
这个对我来说陌生的男人,现在却成了我重点关注的对象。
我看了与他有关的所有新闻,这六年他平不青云 , 从一个办公室主任 , 一步步升迁为城建局局长。
他是春风得意 , 人生顺遂。
可他得到的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我父亲的痛苦之上。
我苏家家破人亡,他们才是真正的刽子手。
所以,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要还原当年的真相。
我在城建局的门口蹲守了好几天,每天下午六点的时候,曾克奇的坐骑会从车库里出来。
他有专职的司机,通常的路线是直接回到城建局的家属院,偶尔也有例外。
而他的例外 , 依旧是让我惊讶。
这一天,我尾随着他的车又走了出去 , 他先是回了家属院 , 半个小时之后再次出来,却是自己开车 , 半路上将车停靠在图书城的停车场 , 又去路边拦了一辆的士。
因为他的反常,我便咬着不放。
让我大跌眼镜的是 , 他去了夜总会。
而且,还是从后门进去的。
最可笑的是,那家夜总会我熟悉。
我就在后门外的巷子里等着,三个小时之后,曾克奇出来,随着他一起出来的 , 还有一个打扮曼妙的女人。
那女人将他送到巷子口 , 曾克奇都五十多岁的人了 , 还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那女人勾住他的脖子,两个人就站在路灯下,激情的热吻。
我坐在车里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一阵恶心翻江倒海的往外涌。
两个人依依不舍的道别,曾克奇的眼睛不住的四下张望,虽然带着一顶鸭舌帽,但还是觉得不够安全。
临走的时候,他在那女人的屁股上捏了一把,又朝女人胸口塞了一把钱。
等他消失之后 , 那女人将胸口的钱掏出来,就站在路灯下 , 慢悠悠的数了一阵 , 这才扭着纤瘦的腰身往夜总会后门走去。
我坐在那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五分钟之后 , 我也跟上了她的脚步。
她猛然回头 , 见我跟着她,却只是淡淡的瞟了我一眼。
我是女人的身份 , 又大着肚子,连日来没有好好休息,甚至出门也没有精心的打扮,我看上去实在像一个抓奸未遂的女人。
夜总会依旧是喧嚣,我进去的时候,兰姨穿着暗红色旗袍正忙着招呼客人。
“你们几个 , 还不赶快上去 , 磨蹭什么呢 , 让几位客人等了这么久。”
她忙碌着,我就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
过了一会儿,兰姨回头,一眼瞧见了我。
她眼底满满都是惊喜,但很快,她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你们都机灵一点,现在全部人都去前厅,今晚客人多,自个儿好好挑一挑。”
兰姨说着 , 将身边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了。
隔了一会儿,她朝我走了过来 , “桑桑,你怎么来呢?”
她问我 , 却示意我随着她去了她的休息室。
房间里有点凌乱,但也不至于有多糟糕。
她当着我的面想要点燃一支烟 , 目光触碰到我微微隆起的小腹时 , 立刻就掐灭了。
“你找我有事吧?我见你怀着身孕,这地方你不要久呆 , 我怕给你惹麻烦。”
她不安的朝窗口走去,四下了看了一眼。
而后拉了椅子在我对面坐下来。
我也没有绕圈子,“曾克奇是你这里的客人吗?我看他有个相好的在你这里做事。”
我提到曾克奇,兰姨没有吭声。
她淡淡的笑了笑,“桑桑,来我们这里的客人 , 大部分都不会用真实的姓名。所以你说曾克奇 , 这里的姑娘应该都不知道他是谁。你只需要告诉我接待他的是哪位姑娘 , 我立刻就能找出来。”
“好。”
我应了一声。
兰姨就出去了,隔了一会儿,她拿着一本相册进来。
每个夜总会都有一本名录册,她递给我,“所有人的姑娘都在这里面,你慢慢找,我出去忙一下。待会儿就回来。你把房门反锁住。”
我应了声,兰姨便走了出去。
那本名录册我仔细的翻阅了一遍,很快就在新人录里发现了那个叫瑶瑶的女人。
岁数不大 , 登记的只有十九岁。
看着那张照片,我心底五味杂陈。
我知道利用人是不对的 , 可现在 , 我需要利用这个人找出我父亲当年的真相。
等兰姨再次回来的时候,我将瑶瑶的照片指给了她来。
她脸上不由得笑出了声 , “这个姑娘啊上个月才来 , 但是一来就成了我们这儿的红人。听说之前是个大学生,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沦落到这一行了。不过 , 她确实有点手段,凡是跟她扯上一点关系的男人,一个个都是如胶似漆的。”
兰姨说这话的时候,一点骄傲之情都没有。
这跟她平时的风格完全不像,“有人替你挣钱,你难道不高兴啊?”
我问,靠在沙发上一脸的平静。
兰姨鼻翼里发出一声冷哼 , “但凡哪个女人做这一行 , 谁不是有个迫不得已啊。可是她呢 , 我打听过了,她家里条件还不错,自己又是大学生,你说做什么不好,非要来当小姐。”
我懂兰姨说的是什么。
她自己也是做母亲的,即便是在这一行,但看惯了风月场的虚伪,内心却是期待正常的生活。
“人各有志,不是么?”
她点了点头,好几次想要吸烟 , 但都忍住了。
“她这会儿在接待客人,一会儿我去叫她。”
我点了点头 , 兰姨也靠在沙发上 , 我们俩谁也没有做声。
“我听孟总说,兰盈盈在国外研修心理学 , 她读的很好。”
我跟兰姨提及兰盈盈 , 她点了点头,脸上的喜悦再次爬上眉梢。
“这孩子可怜 , 我这个当妈的什么都给不了她。好在她自己争气。哎,都是我害了她。”
她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一次,她终于忍不住点燃了那支烟。
但却是起身朝窗口走了过去,对着窗外霓虹闪烁的灯光,使劲儿的吸了几口。而后将没有燃烧殆尽的烟蒂从窗口扔了出去。
“你呢?”
她努了努嘴看向我 , “你这孩子是姜泽的吧?桑桑 , 你是个有福之人 , 好好珍惜你的生活。那些不堪啊,你就别插手了。”
她说这话是为了我好,我懂。
可不是我能够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啊。
我没有回答,她也没有追问,隔了一会儿,她便朝外走去。
“我去叫悠悠,你在这儿等一会儿。”
兰姨说着,便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我靠在沙发上刚闭上眼睛,门口一阵脚步声传来 , 是高跟鞋落在地上的声音,清脆而散漫。
房门再次拉开 , 悠悠就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的衣衫有点凌乱 , 当着我的面,慢悠悠的将领口的口子一颗一颗的拉起来。
“兰姨 , 你就不能对我温柔一点嘛 , 我这不是给你赚钱嘛,你这个人可真是的 , 有钱不赚还给我脸色。你说你这个人到底都在图什么?”
她的头发也是凌乱不堪,唇上的口红早就花了。
兰姨白了她一眼,一点好脸色都没有给。
“好端端的书不读,要来当小姐,我看你脑袋里是长包了吧?别以为这个钱好挣,等你再过五年人老珠黄了 , 你就等着后悔吧。”
兰姨将她教训了一顿 , 可悠悠一点都不气恼。
她就那么笑着看向兰姨 , “好啦,到时候再说啦,等我赚够了钱,包两个小白脸,到时候送你一个啊。”
她跟兰姨开玩笑。
我没有想到悠悠是这样的性格,更没想到她会如此的好玩。
她与兰姨斗了一阵嘴,这会儿目光就落在我的身上。
“兰姨,是不是我又睡了谁的老公啊?这个人可是孕妇啊,你保护好她的安全啊 , 待会儿要是出了事儿,我可不负责的。”
悠悠说着 , 脚步往后退了一步。
兰姨立刻照着她的后背就是一巴掌 , “你说什么呢?人家可是干净人,现在是豪门太太 , 跟你这样的下贱胚子比不得。”
悠悠的鼻翼里就发出一声冷哼来 , 她没有吭声,就用那双眼眸死死的盯着我。
她盯着我 , 嘴角含着笑,可那抹笑实在是奇怪啊,让人看了心里超级的不舒服。
不是嘲讽。
不是同情。
不似友好。
却像是有几分绝望。
是的,我在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身上,看到的不是青春活力,看到的不是蓬勃生机 , 我看到的是死灰一般的绝望。
“你谁啊?哪家的富太太呀?你找我什么事儿啊?我肯定没睡你老公。你别找我。”
她连珠炮一般的把这番话说出来 , 说完就朝门口走去 , 拉开房门就要往外走。
我自然没想到,在她面前我有点像是瘟疫了一般。
她急于想要逃,我并没有想要阻拦。
“曾克奇,你认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