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话,就当没说过吧。
姚媚儿轻柔却坚定的一句话在宗政憬脑中反复回响,迫的他紧紧靠在马车壁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诚然,这是最好的选择。他还要利用她。若她是不相干的女子,这样的利用实在算不得什么 , 但若她是他倾心且许诺过的女子,一边说着喜欢一边无情利用 , 这样的事 , 要有多卑鄙无耻才能做得出来?他固然只能成功 , 却也不能如此不择手段!何况,若是他此刻将有限的精力分散到儿女情长上去 , 他又如何能笑到最后?而一旦辰王登基 , 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届时他连自己的守护不了,又如何守护姚媚儿?
看到宗政憬靠在马车壁上 , 闭着眼睛满脸纠结的模样 , 姚媚儿忽然有些高兴——至少,他说的是真的呢。而她的高兴也仅止于此。
虽然姚媚儿从小就是孤儿,但是师父姚瑾策给予她的关心与爱护,或许比许多父母双全的孩子能从父母那里得到的还要多,所以她不缺爱,也并非不会去爱,只是她被姚瑾策有目的的放养变成一个很容易看破世事,又对情情爱爱很难有感觉的冷心之人。虽然她很善良,也很好相处 , 却很难彻底接近。或许时至今日,能让她真正放在心上的,也不过是师父姚瑾策一人而已。
宗政憬则不然。他曾经拥有过很温柔的母爱,很慈祥的父爱,然而这一切,却在懿安皇贵妃去世后烟消云散。没有母爱 , 连父爱也倏然淡远,宗政憬一路如履薄冰走到今日 , 没有爱 , 也顾不上恨 , 只是努力活下来,战战兢兢的在暗地里成长。或许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 他内心是多么渴求着一个能与他灵魂同步的伴侣 , 知他忧 , 懂他愁 , 愿意在他寒冷的时候,给予不掺假的温暖。所以遇到了姚媚儿,才会这样情不自禁。
可是……
终究是时机不对啊……
或许是天意如此。而他,尚没有扭转天力的能力。欲速则不达。
良久,宗政憬睁开了眼,眸中的迷茫与挣扎全然退去,剩下的,是一片深沉的清明:“好。”
姚媚儿松了口气,又仿佛有些失望。
然后 , 姚媚儿指了指宗政憬的手,语气与往常恶作剧时毫无分别:“蝴蝶结,不许偷偷解掉!刚才这样吓媚儿,你若不想待会儿晚膳一样东西都吃不了,最好老实些!”
宗政憬隐在宽大袖中偷偷解结的手僵住:“……媚儿,我没有解啊——媚儿辛辛苦苦包扎打结,我怎敢令媚儿白白劳神?”语气亦是与往常一般无二 , 刚才那一段,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姚媚儿轻哼:“我便信你说的 , 反正 , 待会儿露出来要是没有了……你且等着便是。”
宗政憬立刻伸出手 , 指了指尚健在的蝴蝶结:“你看,不是在的么?不过 , 媚儿 , 这个……我这点小伤 , 决计是无碍的,要不……”
“不行!”呵呵,此仇不报非女子好吗!
“……”
……
桃木等人被宗政憬以姚媚儿作威胁钳制住 , 其实能成功走过这道槛,对于桃木是否立即飞鸽传书报于姚瑾策她并不在意。毕竟飞鸽传书再快,也需要时间,而她距离兰州,已经不远了。
可惜桃木并没有这个机会,因为宗政憬留下的椎叶是他所带暗卫中的佼佼者,善于隐藏的人自然更善于发现别人的隐藏,因此在他眼皮子底下,桃木等人很难瞒过他送出信去 , 何况桃木投鼠忌器,椎叶虽然并未现身,却总在桃木伺机传信时给出些许警告,令桃木不敢轻举妄动。等到三个时辰过去,天都黑了,恰好刚穿过一座城池 , 为了预防昨夜发生的事,姚媚儿一行在天黑之前如昨夜一般吃了顿放 , 并没有就此安营扎寨 , 而是继续赶路。姚媚儿独坐一车 , 宗政憬坐到了后面的从马车上,与换班的护卫挤在一处。后面的马车虽然主要用来装行李 , 却也因此比姚媚儿所在的马车大了许多 , 稍许收拾后 , 两三个习武之人挤在里面休息还略显宽敞。虽是漏液赶路 , 幸而天气很好,不是月圆之夜却也星光璀璨,官道之上马车缓缓前行亦不会出什么差错,而在不停歇的赶路中,姚媚儿竟也在马车上睡了半夜。
姚媚儿一觉醒来,天已大亮,马车竟已驶入兰州境内,只是离兰州府尚有近一天的路程。
“兰州府成安县,”姚媚儿拿着宗政憬给他的奏折誊抄内容,“这是兰州府第一个死了知县的县城?”
宗政憬点了点头:“不错。兰州府是南北走向 , 辖区狭长,这五个知县在三日内接连暴毙,确实有规律的,便是由北往南一个接一个的死了,仿佛是有人由北向南一路屠杀过去一般。只是这凶手手段隐秘,加之成安知县当时并未在府衙 , 迟了一日才被人发现,后面几县完全没有得到消息 , 兰州府上奏折时 , 已经死了五个知县 , 听说剩余三个知县人人自危,却并没有遇险。”
“由北向南……”姚媚儿合上手中的誊抄本,“——剩下三个县城可是最南面的?”
“不错 , ”宗政憬的脸色有些阴沉 , “由北往南沿着县城一路杀去 , 兰州往北便是新京 , 这分明是在向新京传递他的挑衅之意。”
姚媚儿沉思片刻后道:“不仅如此,兰州在新京之南,他由北往南杀去,亦可短暂切断兰州向新京传递消息——倘若成安知县一死,成安县无人主事,加之这样的消息一直传来,人人自危,谁也不敢去做主事之人,所以直到死了五个知县 , 震惊兰州府知府,兰州戒严,那人才不得不罢手。”
宗政憬轻笑:“媚儿说的不错,但也未必完全如此。”
“那你的意思是……”
宗政憬眯了眯眼:“剩下三个知县没有死,或许并非仅仅如此。”
“并非仅仅如此……”姚媚儿慢慢咀嚼这句话,半晌 , 倏然惊呼,“你是说 , 这些知县里 , 可能有他们的人?因那个人在兰州之南 , 所以他们才这样一路由北杀过去,造成他们按照地理位置暗杀的假象 , 混要视线,保护藏在里面的自己人?”
宗政憬看了姚媚儿一眼 , 颔首道:“媚儿 , 你的聪慧 , 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居然一点就透到这等地步……她到底看的都是些什么话本?有时间或许他也该拜读一番?也不对,或许是她看的野史里学来的?如此看来野史也并非一无是处么……
“陛下明旨令兰州知府彻查此案,若三月之内不能查清,革职查办,暗中又派你前来,”姚媚儿正在认真思考分析,并没有察觉到宗政憬的一时走神:“那你打算怎么查?又从何查起?你虽然身怀密旨,却也因此不能轻易暴露身份,如此一来你甚至无法亲自去往案发之地,如此这般,又要如何查案?”
宗政憬轻笑:“钦差的身份不好用 , 秦王的身份却是可以用的。”
姚媚儿有些疑惑:“秦王的身份?可你其实并不路过兰州,若是你以秦王的身份出现在兰州,岂不是落人口实,那……”
宗政憬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半杯,才悠悠道:“傻丫头,若只是单纯祭祀外祖 , 又何须一去三两月?既然好不容易出了京城,哪有人会傻得完全是直线往返?毕竟不是领差办事 , 又有谁会在意这些?世人皆知秦王不务正业 , 最爱玩乐 , 既然如此,我出现在兰州府 , 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 往年我出去 , 也时常回去别的地方 , 甚至传些笑话回去,大臣们也都习惯了的。倘若我这一趟什么谈资都没有传回去,说不定新京的百姓还会觉得可惜呢,毕竟这几个月都没人在新京大街上惹出些能让他们津津乐道的事了。”
“哦……”对于自己那些年出的幺蛾子秦王竟能如此一脸自豪的谈起,姚媚儿有些无语凝噎,“那你打算怎么合情合理的这样一路查过去呢?他们也不是傻子,你若是恰巧一路都出现在这些知县遇害的地方,又是这样敏感的身份,他们难道能不起疑?”
“这个么……”宗政憬微微敛眸,“知道又如何 , 不知道又如何?他们这样明目张胆一路杀了五个知县,难道是怕新京来人查么?”他们怕的,是新京来的人太没有利用价值罢?
姚媚儿双手撑头,歪着脑袋道:“听你这样一说,倒觉得他们仿佛是盼着新京来个大人物呢……”说到这里,姚媚儿有些担心的看向宗政憬,“你不会有危险吧?”若这事是姚家人做的 , 那他们一定盼着新京派来的人是个大人物,最好是具有绑架价值的 , 这样一来 , 原本昭告他们存在的示威行动后他们手中还凭空多了一个筹码。
见姚媚儿在他刻意顾左右而言他之下依旧如此敏锐的猜到了姚家的真实目的 , 宗政憬的微笑显得有些深沉:“若果真如此,那真真可惜了 , 我的分量 , 恐怕不够他们这次下的血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