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跃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但他对于自己的父亲却极为敬畏,同时也很敬爱,所以炎冀骤然离世,对炎跃来说不仅是痛失炎氏顶梁柱,更是失去了自己从小就崇拜无比的父亲 , 心底的悲痛不全然是为了炎氏摇摇欲坠的将来,更是因为失去了一直视为坚强后盾的父亲 , 所以听到慕慎安的话 , 炎跃有些咬牙切齿道:“陛下身为天子 , 居然做出谋害臣下的事来……皇后从小就最得父亲宠爱,入宫前也与父亲最为亲密 , 若父亲是被陛下毒害 , 也难怪皇后会如此做了。”也算是为父报仇……何况仁庆帝扶持秦王的举动突然如此明显 , 明显到过去那些年 , 仁庆帝显然是假装冷漠摆了皇后一道,以皇后的心性,如何能忍?
既然事已至此,有些话多说无益,炎跃叹了口气,道:“如今当务之急,是要严加防范秦王与容王,还有你父亲,他既是陛下纯臣,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 父亲离世,他这个女婿原本还算恪守本分,但今晚陛下一出事,他立即就回府去了,都顾不得与我说一声,心里定然猜到此事与皇后有关……”
——原来慕慎安竟然不曾将慕相支持秦王的事告知炎氏,至于是否为了避免炎氏掌权后秋后算账 , 牵连慕氏一族,也只有慕慎安自己知道了。
“舅舅放心 , 父亲那里 , 自有我盯着 , ”慕慎安颔首,“不过秦王最近对我心生疑虑 , 恐怕……兰州境内的事 , 非秦王熟人不可为 , 此次回京后秦王便开始疏远我 , 恐怕已猜到那熟人正是我。”
“陛下已经倒下,秦王不足为惧,反倒是容王,咱们需要好好盯着,若是让他溜出新京回了北林军……”炎跃沉下脸,“虽然宫中禁卫与御林军如今都是皇后暂管,但若是容王带着北林军来……”
“容王……”慕慎安眯了眯眼,并不如炎跃一般担心,“容王带兵是一把好手,但对新京之事素来没有成算 , 此时的新京固若金汤,若容王想要凭一己之力离开新京,并不可能。”
炎跃闻弦知雅意:“安儿的意思是,要阻止容王与秦王见面?”
慕慎安颔首:“这件事交给我罢,秦王没有证据,不会轻易在明面上提防我,即便……”即便姚瑾策早就在怀疑 , 又如何?难道宗政憬对姚瑾策会比对自己更信任?“容王那里,我去安排。”
炎跃拍了拍慕慎安的肩膀 , 十分欣慰:“安儿 , 幸亏有你。你放心 , 你父亲虽然敏顽不灵,但辰王登基后 , 你慕氏的风光只会更甚如今。”
慕慎安低下头 , 似乎不想在这个时候谈论将来:“舅舅 , 如今尚未事成 , 谨防隔墙有耳,毕竟陛下的人曾经害死了外祖……”
炎跃神情一凛:“是舅舅疏忽了。好孩子,这几日要辛苦你了。”
慕慎安淡淡道:“舅舅说什么话,这本是应该的。”
慕慎安这话炎跃听了十分舒畅,他笑的一脸慈爱:“好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舅舅也早些休息。”
慕慎安从炎跃的书房出来,立即隐入夜色中。
今夜虽是月中,但老天爷仿佛知道这片土地将出大事一般,天上阴云密布,丝毫不见月光 , 更莫要说星光了。除了路上的灯笼,竟是一丝光亮都没有。
夜很黑,空气又十分炙热,慕慎安走在闷热的夜色中,神情却无比欢愉。
——他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刻。他压抑那么多年的痛苦 , 终于,那些人也要品尝到一二了。
此时的皇宫 , 灯火通明 , 炎皇后守在仁庆帝寝殿 , 面色阴沉的望着十几个太医:“太医院养你们这些人,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们在这样紧要的时刻告诉本宫,你们连陛下是因为什么而昏迷都无法确诊?!”
皇后震怒,太医们只能跪地请罪:“皇后娘娘恕罪!”
炎皇后的目光落在为首的太医令身上:“太医令 , 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太医令乃是太医院之首 , 被皇后点名 , 太医令有些惶恐不安:“启禀娘娘 , 陛下的症状看着像是积劳成疾、怒极攻心,但微臣等几人皆诊断出异样,只是这脉象见所未见,暂无定论,事关龙体,微臣 敢擅自用药啊!”
“不用药,难道干等着陛下就能自己好了不成?”太医令的话令炎皇后无比烦躁,此时她有些厌恶太医们的精湛医术,居然能察觉出其中的古怪之处!
——安儿不是说这是东疆王室秘药,连东疆的医师都未必能察觉出其中的古怪,只会以为是积劳成疾掏空了身子 , 被怒极攻心引发而昏迷不醒,若是按此症下药,不出十日必定身亡,怎么这几个太医居然争论不休没有定论?难道他们还能识得东疆秘药不成?
太医们意料之外的分歧令炎皇后心有不安,但她毕竟是主宰后宫十余年的皇后,自然沉得住气:“太医令,本宫听闻你们不少人都认为陛下是积劳成疾 , 因怒极攻心引发昏迷,这样的症状 , 也并非罕见 , 既然不少人都确认 , 为何到最后却迟迟不能下定论?若是延误了陛下的龙体,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砍?!大景社稷皆在陛下一身,若是陛下龙体被你们这些人耽误了……”
太医令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 , 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 , 陛下的症状看起来似乎是积劳成疾 , 但陛下脉象中却并非完全如此 , 好几位大人都诊断出来了,因此微臣们不敢擅下定论。”
炎皇后耐着性子道:“既然有脉象有异,那到底弄清楚是何原因了么?你们是太医,是大景王朝最优秀的医者,总不可能连你们都束手无策吧?若是再等下去,陛下不能及时医治,本宫担待不起,难道你们担待得起?!”
“娘娘息怒!”太医令刚擦干净的汗又冒了出来,他亦是诊出了脉象不同人中的一员,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 但依照他行医多年的经验,那恐怕……多半是毒啊!这毒是谁下的他没有那个胆子去猜测,但这毒既然能伪装成普通症状,说明绝非俗物,若是依照积劳成疾的法子去治,焉知会不会加快毒素蔓延?如今陛下虽然昏迷不醒 , 但依照脉象来看,暂能保几日无虞 , 这几日或能暗中查出个所以然,但若是胡乱下药……
太医令额头上沁满了汗 , 不论如何 , 他这个太医令好像都是在劫难逃!但陛下若是……若是在自己手中,那必定是灭门之灾!皇后虽然看着着急 , 但他以前游学时也有多年行医经验 , 哪个丈夫病倒了妻子只是着急没有担忧的?既然这古怪可能出自皇后之后 , 那秦王必定会想办法护住陛下。
——不论如何,他总不能做了……做了弑君之人的帮凶罢?
“启禀皇后娘娘 , ”太医令在心底做了决定,瞬间镇定了许多,“陛下的症状看着虽然凶险,但却能保几日无虞,这几日微臣们一起翻阅古籍,定能找出其中的古怪……”
“够了!”炎皇后打断太医令的话,瞅了一眼跪在太医令身后的两个太医,冷声道,“你身为太医令,却在陛下危急时刻说出这种话来 , 这样无为无用,辜负了陛下与本宫多年来的信任,实在太令本宫失望了。”
被炎皇后看过的两个太医对视一眼,其中略年轻的一个道:“皇后娘娘,微臣认为陛下只是积劳成疾,因怒火攻心引出一口心头血才会昏迷不醒 , 只要对症下药,不出几日就能清醒 , 再将养一阵便可痊愈 , 这几年陛下龙体一直无恙 , 后宫娘娘门又都无甚大疾,太医令大人兴许是太久没见过正经的病症 , 所以有些谨慎太过了罢。微臣方才与邱大人一起开了一副药方 , 请皇后娘娘过目。”
这话简直就是在讽刺太医令久不经病医术精湛不再 , 以至于胆小怕事连个药方都不敢开出来。
太医令咬牙道:“金太医、邱太医 , 你们……”这两个太医是炎皇后心腹,太医令自然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他们竟然连……连弑君这种事都敢参与……事到如今,皇后必定将他视为异己,若是将来皇后得手,那误诊龙体以至于……这个锅,必定是要他这个太医令来背,并非是铲除异己,而是杀人灭口!
——以皇后之聪慧 , 定然看出他不是单纯诊断脉象有异,而是发现陛下这“病”另有蹊跷了罢?此时他即便改变主意,皇后也绝不会姑息他,何况他怎能与弑君之人为伍?他一定要想办法保护陛下龙体!
炎皇后冷冷的打断了太医令的话:“太医令年事已高,虽然德高望重,但有些时候总是顾此失彼,本宫也能理解 , 既然邱太医和金太医已经出了方子,那么诸位太医就一起看看 , 若是没有问题 , 便立刻抓药 , 熬好后让陛下喝下去——陛下已经昏迷半宿,经不起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