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憬并非毫无所觉。
自从去了兰州,所有针对他的计策,仿佛都是为他量身定做,若说背后之人与他不相熟,这根本不可能。
可若说这人是慕慎安,他当真还有生还的可能?虽说他们手底下的势力并未坦诚相见 , 但以慕慎安对他的了解程度,想要趁他一无所觉对他痛下杀手 , 实在易如反掌。何况……若当真是慕慎安 , 那么君氏宝藏前那箭上淬的毒 , 就绝不可能是……他是知道的,这个毒 , 对他没有用。
何况 , 慕慎安为何要与他对立?慕相助他毫无二心 , 他们两人既是伴读又是好友,还是……他有什么理由要对付他?!
——倘若慕慎安就是那个人 , 他背叛的不仅是自己,还有慕相,这怎么可能?!
良久,宗政憬终于缓缓开口:“这个人,不可能是慎安。”
“哦?”姚瑾策的语调微微上扬,秦王之前分明是有所怀疑,但此时的信任又似乎并非出于掩饰,看来……“秦王殿下,即便慕相选择你,但父子之间选择不同的例子在前朝历代也并非没有 , 秦王殿下却如此信任慕侍郎,实在是……难得啊。”若说其中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谁信?
宗政憬看了姚瑾策一眼,并没有接话。
姚瑾策自然明白即便是一套绳上的蚂蚱,也不可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有人会毫无保留地站在另一个人面前。
姚瑾策看向容王:“容王殿下怎么看?”
容王咧嘴一笑:“我只负责南征百战,新京的事,恕我无能为力。”
姚瑾策点了点头:“唔,既然如此……”
宗政憬忽然站了起来:“今日一聚 , 不过是让姚兄与皇兄私底下认识一番,并无什么要事。既然已经替你们引见过 , 接下来你们随意聊一聊便是 , 我还有事 , 先行一步。”
姚瑾策仿佛知道宗政憬的“要事”所为何事,他望着慕慎安 , 轻轻笑了笑:“秦王殿下请自便。”
宗政憬恍若未觉 , 径自朝容王点头致意 , 又对姚瑾策笑了笑 , 随即开门出去了。
姚瑾策看向容王,含笑道:“容王殿下可有要事在身?”
“先前已经说过,新京之事,不归我管,”容王朝着姚瑾策轻轻摆了摆手,随即高声道,“画尘姑娘,本王想听一支欢快些的曲子,有劳姑娘为本王抚上一曲。”
画尘大约是去送了送从密道离开的宗政憬,容王的话音落了好一会儿 , 画尘才身姿聘婷的走了进来,朝着屋内的两人行了一礼:“如今既是深秋,容王殿下又想听欢快的曲子,那画尘就抚一曲《田园秋收乐》,如何?”
容王哈哈一笑:“本王久居边关,画尘姑娘的曲子听着都是仙乐。”
画尘的目光又落在姚瑾策身上,美人嘴角含笑,眸光流转间皆是动人的媚色:“不知姚王殿下意下如何?”
姚瑾策头也不抬:“自然是画尘姑娘抚什么曲子 , 我便听什么了。”
不一会儿,屋子被欢快的曲子所填满。
姚瑾策与容王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 一曲终了 , 两人便分头离去。明面上进了思君坊的姚瑾策从大门走了出去 ,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人潮涌动,姚瑾策弃了马车 , 往小巷里穿行。
“杉木 , 你去查一查 , 秦王与慕相 , 到底是什么关系,”拐进一条无人的小巷,姚瑾策低声对跟在身侧的杉木道,“你往前查一查,可以从懿安皇贵妃入手。如慕相这种能在朝堂上屹立多年而不倒,朝上朝下皆是一片赞誉之词的老狐狸,绝不可能因为一次救命之恩就赌上全族的荣辱去助秦王,其中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说不定那位懿安皇贵妃,并非单纯的江湖女子。”
杉木想了想,道:“难道懿安皇贵妃以前是慕家暗中培养的棋子?”
“若只是慕家养出来的棋子 , 慕相也未必会这样死心塌地,”姚瑾策微微摇头,“总之,你先从懿安皇贵妃查起,多半与她有关。”
“是。”
……
另一头,宗政憬从密道出了思君坊后 , 直奔紫澜苑。传闻中秦王殿下与慕侍郎最近关系遇冷,但即便是众人面前也不至于到了反目成仇的程度 , 所以宗政憬在人来人往的紫澜苑门口依旧是被小厮一路笑脸相迎引进了紫澜苑:“秦王殿下 , 我家公子正在书房 , 听说您来了,请您直接去过去就是。”
宗政憬微微颔首:“本王认得路 , 你先退下吧。”
小厮立刻停下脚步 , 满脸堆笑的目送宗政憬:“是 , 王爷您自便 , 小的先退下了。”
宗政憬一路畅通无阻,走进慕慎安书房时,慕慎安正伏在桌案上看着什么东西,听到书童向宗政憬问安以及随后轻微的开门声,头也不抬道:“今日休沐,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这阵子都需刻意保持距离么?”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听着熟悉的声音用熟悉的语调说着熟悉的话,宗政憬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大步上前,自己找了张椅子随意坐下:“难得休沐日 , 天气又这样好,出来走走难道不应该么?”
慕慎安放下手中的信函,抬起头来,朝着宗政憬挑了挑眉:“答非所问。到底有什么事?”
宗政憬抿了抿唇,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的望着慕慎安。
慕慎安神情不变,过了会儿,带着些许恍然大悟的语气道:“你知道了?”
宗政憬往后一靠 , 一只手搭在椅背上,淡淡道:“我知道的事情很多,你指的是哪一件?”
慕慎安勾唇浅笑 , 对于宗政憬这句仿佛带着陷阱的问题毫无迟疑:“能让你此时贸然跑来质问我的 , 恐怕只有一件事罢——怎么,听说我要娶媚儿这件事了?”
在来的路上 , 宗政憬心中对于慕慎安的回答有过很多假设,唯独没有料到的是慕慎安居然会一脸理直气壮又十分不以为意的说出这句话。
——宗政憬对姚媚儿动了真情这件事 , 没有人比慕慎安更清楚 , 然而此时慕慎安却突然想要主动求娶姚媚儿 , 甚至还当着宗政憬的面面不改色的说出这句话 , 是宗政憬怎么也没料到的。
宗政憬搭在椅背上的手微微收紧,重重的握住下方的梨花木:“慎安,喜欢媚儿的是我,而不是你。”
宗政憬与慕慎安是多年的好友,虽说宗政憬也没见过慕慎安对什么女人动过心,但也知道慕慎安对姚媚儿并没有什么不同的情愫。倘若慕慎安也喜欢姚媚儿,如今的情形下为了不让姚媚儿所嫁非人,慕慎安主动提出要请仁庆帝赐婚求娶姚媚儿,宗政憬即便心里难过 , 也未必会阻止,可现在的情形……宗政憬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慕慎安的举动到底所为何事。
“可媚儿能嫁的却是我,而非你,”慕慎安嘴角的笑意慢慢敛去,“姚瑾策不可能向陛下妥协。姚瑾策娶一个郡主,不仅仅是身旁多一双眼睛 , 多一对耳朵的事。从兰州投诚,到新京受封 , 姚瑾策作出的妥协与让步已经到了他的极限 , 即便陛下所求远不止于此 , 但姚瑾策能给的却不多了。姚瑾策骨子里是个极为骄傲的人,他身上流淌着君氏血脉 , 却要对这你们宗氏俯首称臣 , 到头来连自己的婚事都要成为投诚的筹码 , 依姚瑾策的性子 , 根本不可能。他的婚事不能被陛下左右,他也不会让媚儿代替他牺牲婚事,但既然姚瑾策不肯,那此事在陛下眼中便是势在必行,如此一来,两方必有一伤,如今姚瑾策已经进了新京,连媚儿也不可能轻易逃离,他早就落了下乘 , 却依旧固守骄傲,最后怎么可能善了?”
宗政憬微微垂眸:“事在人为。”
慕慎安点了点头:“不错,事在人为,所以我要娶媚儿。”
“慎安,”宗政憬的语气微微加重,“你为何要娶媚儿?你说姚瑾策的抵抗会使他和媚儿最终受到伤害,但你娶媚儿 , 难道姚瑾策就不会抵抗了吗?你不爱媚儿,姚瑾策是不可能让媚儿嫁给一个不爱她她也不爱的男人。”何况姚瑾策也是爱媚儿的。虽然他看出姚瑾策的爱并非占有 , 但姚瑾策绝不可能允许姚媚儿嫁给一个不爱她的人。不爱 , 意味着肆无忌惮的利用和永远不变的漠不关心。
“只要我愿意娶 , 媚儿愿意嫁,姚瑾策又能如何呢?”慕慎安淡淡道 , “我们拿姚瑾策没有办法 , 但若是媚儿去 , 总是有法子的。阿憬 , 陛下不可能让你娶媚儿的,就算媚儿的身份不会影响到陛下刻意营造的‘三王鼎立’,陛下也绝不会让你娶媚儿的。你与姚瑾策联手之事,陛下即便没有证据,也未必不会有所猜测,媚儿虽然不是姚氏族人,也非君氏血脉,可她的身份等同于姚瑾策的女儿,你若是娶了媚儿 , 势必会给她足够的尊荣,而这份尊荣,同时会落到姚瑾策头上。以陛下对姚瑾策忌惮与防范,他绝不会允许媚儿嫁给任何皇室中稍有实权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