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场合,姚媚儿自然会给足慕相面子:“是,女儿知道了。”只是那句父亲怎么也叫不出口,只能想法子略去。
慕夫人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却是十足的阴阳怪气,尖酸刻薄:“果然是失而复得的女儿 , 这样宝贝,还劳驾老爷亲自叮嘱这些琐事。难道我这个做母亲的会连这些都不曾安排好么?”慕夫人本不想让慕慎安出席晚宴 , 谁知慕慎安还是被慕相带来了 , 心情本就不好 , 又听到慕相这样细致的叮嘱姚媚儿,心中的不满之意更甚 , 但到底还是顾着场合 , 音量压得很低 , 不过只有身旁之人能听见罢了。
慕相对于慕夫人带刺的态度似乎有些习以为常 , 他面不改色,只是语气稍微冷淡了些:“夫人说的是什么话,夫人的手段,为夫自是清楚的。”
“手段”这两个字,实在算不得褒义词,内里含着的警告之意,连那三个低着头的庶子都似乎听出来了,原本低垂的头几乎要低到桌子上去了。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他们可不想做出气筒!
“父亲同母亲说什么体己话呢?”此时能插话的 , 自然只有慕慎安,他一句“体己话”化解了慕相与慕夫人之间一触即发的针锋相对,似乎已是做惯了的事,“父亲,人已经齐了,可要开始上菜?”
慕夫人这口气虽然被慕慎安顺了下来,但她对慕相却还是有气的 , 只是此处不便发作。
慕相的注意力并不在慕夫人身上,听到长子的话 , 他点了点头:“可以了。”
慕慎安朝侍立一旁的一个大丫鬟点了点头 , 那丫鬟会意 , 立即去传菜了。
慕相不但以“纯臣”立足朝堂,素来也有“清廉”的美名 , 为做表率 , 慕家的家宴从不铺张浪费 , 酒水也不过是一些自家酿的清淡果酒 , 很少会用上好的陈酿,所以几巡酒后,颂柏阁的气氛虽然热烈了些,却并无人大着舌头说话,或是因醉酒失态。
——虽说慕夫人的陪嫁十分丰厚,用来贴补慕慎安还说得过去,若是慕府平日的花销也去用慕夫人的陪嫁,就真要贻笑大方了。
不过慕家也是百年世家,否则当初慕夫人暗中看上慕相时 , 已故的炎老爷也不会因为女儿喜欢就遂了女儿的意。只是慕家家底到底如何,旁人也说不上来,慕相一枝本是嫡系,若说家底不丰厚,也有些说不过去,因此慕相这样的清廉 , 在某些不喜他的人看来便是惺惺作态以博美名罢了。
姚媚儿略吃了会儿,便觉得吃不下了——被不同的人一直盯着看 , 实在有些倒胃口 , 但她又不想因停止进食而愈发引起旁人注意 , 只得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菜。
幸亏慕慎安一直注意着姚媚儿的动静,见她神情里透露出些许不适应 , 他便一副恍然想起自己父亲嘱托的模样 , 领着姚媚儿去各桌认亲。
认亲自是要按次序来 , 不过因慕相这些兄弟都是庶出 , 官职又不高,面对慕慎安这位已经官至礼部侍郎的侄子和姚媚儿这个有郡主封号的侄女,除了恭维和夸赞,连长辈的谱都不曾摆出来,更别提刁难之类了。长辈们倒是很好打发,堂哥堂弟因性别差异也不过是见一见礼,只是堂姐堂妹们那关就不那么好过了。
尤其是几个已经及笄却尚未正是议亲的堂姐,一直拉着姚媚儿闲聊,言谈之间总是扯到姚瑾策身上 , 似乎对这位容貌出众、才气惊人的姚王殿下十分感兴趣,大有要做姚媚儿师母的架势。
若只是一个堂姐便也罢了,竟有好几个堂姐都有这个意思,还有几个比姚媚儿略小一两岁的堂妹亦是如此。
第一次被一个堂姐略带含蓄的问起姚瑾策时,姚媚儿还有些不能理解,直到第二个第三个都用类似的语气问起 , 言语间也愈发大胆的时候,姚媚儿才猛然惊醒 , 差点吓了一跳。
——毕竟在姚媚儿心里 , 姚瑾策尽管是她“义兄” , 但也是将她抚养长大的师父,是长辈 , 而这些与自己同辈年岁相差无几的堂姐堂妹,居然想要嫁给姚瑾策……
而既然这些堂姐堂妹能扎堆在这里问 , 自然是得了家中长辈首肯的 , 姚媚儿一时间还真有些接受不了。只是姚媚儿转念一想 , 姚瑾策若是要成婚,娶的妻子大约还真是与她同龄的,这样一想心中的怪异便少了些,只是在姚媚儿眼中,姚瑾策实在太完美了,她这些堂姐堂妹,连给她未来师母提鞋都不够格。
姚媚儿被这些堂姐堂妹们的各种试探弄得烦躁无比,只得暗中向慕慎安求助,彼时慕相因公务繁忙已经离席 , 慕夫人对这些庶出的而弟弟也没多少应付的心情,不久便也离席,颂柏阁的气氛倒因此热烈起来,姚媚儿更是不胜其扰。
最后还是慕慎安以姚媚儿过度疲劳为由,将她送离颂柏阁,姚媚儿也不耽搁 , 直接遣人分别向慕相与慕夫人告别,随后径自回姚王府去了。
——姚媚儿算是看出来了 , 今日的阵仗看着是大 , 可出席晚宴的这些人慕相和慕夫人根本不看在眼中 , 倒像是凑些人头而请来的,让姚媚儿以为自己第一次回府慕相颇为看重似的。可请一堆只能让慕相姗姗来迟又早早离席的族人 , 实际上又有什么意思呢?不过是想弄出些阵势骗骗小姑娘罢了。
一想清楚这些 , 姚媚儿便觉得十分没有意思。这场晚宴更像是慕相不怎么用心为她编排的一出闹剧 , 既无真心 , 也无意义。
姚媚儿回到姚王府时,已是她平时准备入睡的时辰,姚瑾策一如既往尚未回府,姚媚儿也不知姚瑾策整日在忙些什么。
——这阵子姚媚儿心情不佳,都没有特别关注姚瑾策的动向,只知道他是为与宗政憬的合作在四处奔波,或许其中还有许多是涉及自己……毕竟她被她冷酷无情又喜欢物尽其用的生父给盯上了啊……想到这里,姚媚儿心里忍不住涌起些许愧疚:她居然为了慕相这样的“父亲”难过到连师父都顾不上……简直无药可救。
姚瑾策最近确实是为了与宗政憬的合作及如何护住姚媚儿周全而四处奔走,自炎氏向容王军营下手 , 容王回归军营的日期便愈发遥遥无期,又是容王妃与辰王妃即将选出的节骨眼,若是炎氏以此做文章,借题发挥,让仁庆帝为了保护容王不得不作出些许退让,而使炎皇后趁机为容王选一位属于炎氏阵营的容王妃 , 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容王无母族,多年在外征战使他在新京并无任何根基 , 仁庆帝既然有心玩儿平衡 , 那么容王多半会得到一位出身显赫的容王妃 , 若是这个容王妃是炎氏的人,则容王府定会成为炎氏的囊中物。即便容王能无惧妻族施压冷落王妃 , 可容王妃若是想借着容王的名义做什么 , 并将最后的脏水泼到容王头上 , 实在易如反掌 , 若果真如此,无异于容王府沦陷与炎氏手中,那么容王的处境便会如履薄冰。
仁庆帝最近对炎氏步步紧逼,使得炎氏牟足了劲对容王与宗政憬下手,宗政憬虽然也被攻讦,但仅凭一个知州的奏折,又无任何真凭实据,加上宗政憬带回了传国玉玺,仁庆帝有足够的立场为宗政憬挡下这波明抢。
其实事到如今 , 炎氏也看穿了仁庆帝的打算,明白容王不过是仁庆帝用来保护宗政憬的烟雾弹,奈何宗政憬这些年虽然在新京“胡作非为”惹出不少笑话,可偏偏细思之下全是合情合理之举,根本找不到任何把柄,如此滑不溜秋的宗政憬 , 让炎氏感到不安,这不安在他们发现容王原是甘心为宗政憬当烟雾弹且他们暗中进行的多次挑拨离间毫无效果时 , 达到了极致。
这也是炎氏先前竭力促成慕慎安与姚媚儿婚事的原因。
——哪怕慕相这些年为了维护自己“纯臣”的立场 , 对妻族十分冷淡 , 甚至不太喜欢嫡长子与外祖家过分接触,使得炎氏对这个出色的侄子也并无十分把握 , 但他们依旧极力亲近 , 不过是知道如今新京中他们真正能派上用场的人并不算多 , 尤其是在面对宗政憬时 , 曾经作为他伴读、又十多年密友的慕慎安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所以姚瑾策这阵忙得不可开交,不过暗地里仍旧一直注意着姚媚儿的动向,见姚媚儿只是稍有萎靡,便没有刻意出现陪伴。
——姚瑾策确实分身乏术,但更重要的是他明白世上很多事情,总要姚媚儿自己学会承担。何况在姚瑾策看来,这些事情,完全在姚媚儿的承受范围之内,他若是过度关心 , 反倒不美。
姚瑾策与姚媚儿互不相扰又互相牵挂,一时间姚王府平静如水。然而外面的世界就不可能如此平静了。
新京百姓最近的谈资可是十足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