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姚媚儿首次慕府之行,在外界的传言中显得相当之圆满:合家团圆,姐妹情深,晚宴的其乐融融都跟百姓们亲眼见着似的,而先前差点与亲生哥哥成就姻缘的故事早无人再提起。
姚媚儿听得心萱回报时 , 心底不住的冷笑,对于慕相这个生父也愈发不屑。
——这样的人 , 根本不应该做一个父亲 , 因为他不懂父亲的真正含义是什么 , 在他眼中,子女分为两种 , 一种是十分有用而必须尽情利用的 , 而另一种则是不堪大用只能废物利用。
总之对于自己的子女 , 慕相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冷漠 , 冷漠的仿佛这些都不是他血脉的传承,而是他创造利益的资本。但他对宗政憬却好的过分。姚媚儿回想起宗政憬讲过的往事,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慕相这般自私冷血的人,居然会为了一次救命之恩而倾尽全力辅佐宗政憬,简直令人不敢置信。若说是因为宗政憬是慕相庶妹的儿子,那就更难以理解了,毕竟他连嫡亲的儿子都是一副不甚在乎的态度,又凭什么在乎父亲私生女的儿子?
不过这世上难以用常理的解释的事情很多,姚媚儿也不愿为慕相费心 , 毕竟一想起慕相,姚媚儿就觉得无比糟心,而如今她的糟心事实在太多了。
姚媚儿虽未及笄,但过了年便已经十五岁,再过几个月的生辰将是姚媚儿的及笄礼。女子一旦及笄,则谈婚论嫁势在必行。
虽说姚王已接近而立之年 , 更需要谈婚论嫁,但姚王至今却连侍妾都未曾有一个 , 又曾经婉拒仁庆帝赐婚 , 如今新京之人对姚瑾策的婚事有两个较为统一的猜测 , 一是姚王姿容无双,等闲女子皆不及他美貌 , 他根本看不上眼 , 二是……他不好女色好男风。
——不论如何 , 姚王的婚事连仁庆帝都搞不定 , 新京之人便也歇了这心思,都将注意力放到将要及笄的姚媚儿身上。
如今的姚媚儿今非昔比,不仅是姚王爱徒、名义上的义妹,又是仁庆帝亲封的郡主,现下更成了慕相嫡长女,身份之显赫,恐怕也只有公主能压她一头了。
所以,新京之中不管是有阵营还是没阵营,所有权贵都想将姚媚儿娶进门——有阵营的娶了姚媚儿自然是为了姚王和她身后看似中立的慕府 , 而对那些无阵营的来说,娶一个有封地又初具贤名的郡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正当新京人为了姚媚儿的婚事四处奔走时,也有一对父子为了姚媚儿的婚事而产生了争执。
宗政憬以前并不知道原来在御书房中,竟还有藏了一间密室。
密室不大,长大约三丈【约十米】 , 宽恐怕不过一丈【约三米】,这样狭小的空间要藏身在面积宽阔的御书房中 , 只要外间布置的巧妙掩盖住缺失的空间 , 确实很难被发现。这说不定是历代皇帝口耳相传的去处 , 所以才会连宗政憬这样的皇子都不知晓。
密室的摆设极其简陋,只有两盏宫灯 , 一张书桌 , 两把椅子 , 一个书架。简陋又狭小的空间 , 令人不由自主产生一种压抑感。
慕慎安本是请求仁庆帝屏退左右,却也没料到仁庆帝居然会在屏退左右后带他来了这家密室。
坐在书桌前的仁庆帝望着眼前似乎尚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三儿子,淡淡道:“到底有何隐秘之事要禀告于朕?”
宗政憬微微垂下头:“父皇,儿臣想求娶玲珑郡主,求父皇恩准。”
“你要娶玲珑?”仁庆帝平静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你可知道,你若是在此时求娶玲珑郡主,意味什么?”
宗政憬没有犹豫:“儿臣知道。”
“哦,你还知道?”仁庆帝冷笑一声,“既然知道,居然还开的了这个口?”
“儿臣与姚王初识于兰州,回新京后虽往来平常 , 但若是儿臣娶了玲珑郡主,定会有不少人将姚王划入儿臣的阵营,这对儿臣来说,未必不是好事,”宗政憬微微抬头,迎着仁庆帝情绪不明的双眸 , 沉声道,“对父皇来说 , 也未必不是好事 , 姚王若是站在儿臣这边 , 便是站在父皇这边,父皇也不必费心替姚王张罗姚王妃了。炎氏如今行事愈发嚣张 , 连皇兄都敢轻易构陷 , 若不让他们明白并非所有都尽在他们掌握 , 也不知他们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仁庆帝面无表情的望着宗政憬 , 仿佛想听他到底能如何舌绽莲花。
宗政憬并没有长篇大论,只是淡淡道:“前几日,儿臣府中有人投毒。”
“投毒?”仁庆帝的语调微微上扬,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可停顿的空当,那丝惊诧便消失殆尽,“居然有人在王府投毒。”
“是,儿臣也没料到,炎氏居然做得如此明目张胆 , ”宗政憬的神情微微泛冷,“就像当初,父皇也不会料到,皇后娘娘居然会骤然向母妃下手,分明没有留下把柄,却偏偏所有的线索统统指向皇后 , 如此……明目张胆。”犹如是在挑衅一般。不论是猜测还是线索,都指向同一个人 , 偏偏拿不到任何证据。仿佛是在向皇帝宣战:对 , 是我杀了你最心爱的女人 , 可你能奈我何?没有证据则无法定罪,母族强大自然有恃无恐。
那是仁庆帝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皇后 , 居然是这样厉害的角色 , 只是这代价于他而言未免太惨痛了些。整个后宫 , 仿佛已经被炎氏悄然掌握了一般。也或者是当初的炎老太爷实在太过厉害 , 能运筹帷幄于宫外。
不过还好,那个人精一样的老头子熬不过天命,这些年炎氏才会明面上在走上坡路,实际却是远不如前。
“为了娶玲珑郡主,你居然不惜搬出你母妃的往事,”仁庆帝神情蓦然冷了下去,“实在很令朕失望。朕本以为你是朕的儿子中最适合继承皇位的,可如今看来,你居然沉女色而不能自拔……”
宗政憬迎上仁庆帝含着薄怒的眼神,对于他话中的失望之意 , 并无一丝畏惧:“女色?儿臣不爱女色,儿臣只是倾慕玲珑郡主,为她美色以外的魅力所倾心,就如同父皇……”
“你放肆,”仁庆帝的声音并不高,却能让人轻易察觉他的怒气,这对素来喜怒不幸于色的帝王来说 , 实在罕见,“你几次三番为一个小女子提及你母妃 , 是将你母妃置于何地?你别忘了 , 玲珑郡主是姚王爱徒 , 倘若有一日姚王反叛,你枕边就是躺着一把利器!我宗氏江山来的并不正 , 历经这七十多年的励精图治 , 天下百姓好不容易认同我宗氏正统 , 若是毁在你的儿女私情中,你将来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宗政憬眸光坚定:“父皇,姚王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想着拿回本属于他们姚氏的江山?”仁庆帝已然恢复平静的语气仿佛在嘲笑宗政憬的天真 , “在万里江山面前,即便是海誓山盟,也会转眼即逝,没有人会放弃唾手可得的富贵与财富,否则,也就不会有如今的大景了。你以为固若金汤的合作,随时都可以为了利益而推翻。”
仁庆帝的话令宗政憬神情一凛,并不是因为他的例子太具有说服力,而是……
宗政憬微微敛眸:“父皇,你知道……”
“朕知道什么?”仁庆帝微微垂眸,将自己的情绪全然掩藏 , “知道你和姚王早已结盟,还是知道这些年你能成长到今日的模样,是你舅舅在暗地里助你?”
仁庆帝这句“舅舅”,无喜也无怒,却让宗政憬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中,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父皇,你……”宗政憬面上的淡定完全维持不下去了 , 当你以为做得十分隐秘的一切,却早就被另一个人全部掌握 , 而这个人还是你一直努力要隐瞒的人……这种感觉实在是……“父皇不愧是父皇啊……”宗政憬后退一步 , 脸上的挫败显露无疑 , 他以为自己在仁庆帝面前是藏有底牌的,却从未想过 , 自己的这一切,居然全部在仁庆帝的掌握之中……
——原来在他的父皇面前 , 他的一切都是透明的 , 那些年他自作聪明的瞒天过海,原是仁庆帝在陪他一起游戏罢了……
“你别忘了 , 慕相曾是朕的伴读,”仁庆帝面无表情的望着宗政憬,“也别忘了,朕才是大景王朝的主人。”炎氏坐大,是宗氏用匪夷所思手段改朝换代时留下的隐患,历经七十年,并非一朝明君就能轻易撼动的。但时至今日,却是不能再继续留到下一代了。
——炎氏不除,则宗氏难兴。
“你是阿……留给朕唯一的骨血 , 这些年朕在明面上不能偏疼于你,但你应该知道,你是朕最中意的儿子,”仁庆帝轻轻叹了口气,露出一丝只有父亲才会有的慈祥,“若不是朕暗中默许,你以为慕相便能如此轻松的与你接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