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文远双眉紧皱,因乌发而显得比实际年龄小了十几岁的脸瞬间横满了皱纹,满脸的怒容在一张老态龙钟的脸上就显得不那么真切了,只能从他满是怒气的声音里体会他此时的愤怒:“策儿,你莫太过分!”
“祖父,这些年,到底是谁做得更过分?”与姚文远相比 , 姚瑾策的声音无比平静,他一步步向前迫近 , 直到前胸几乎抵在退无可退的黑衣人出鞘的长剑上 , “孙儿年幼时看起来可欺便也罢了,难道时至今日祖父依旧当孙儿是十岁孩童么?不过……”
姚瑾策的转折停顿令姚文远神情稍霁:“不过什么?”
“不过……既然精铁无痕盒落入祖父之手 , 孙儿自然不指望能用一个叔父换回媚儿和精铁无痕盒,”姚瑾策看着姚文远骤然放光的浑浊双眼 , 静静道 , “那便如祖父所愿 , 一人换一人,如何?”
因姚瑾策的步步紧逼 , 黑衣人们没有姚文远的命令又不敢轻易动手,姚媚儿只好起身往后走,退着退着便退到了姚文远身边。
姚文远侧头看了一眼正怯生生望着姚瑾策的姚媚儿,想起刚才姚媚儿竟然在帮他辩驳……
“好,一人换一人,”姚文远点头同意,“不过,交换需得离开这里再进行——否则,换与不换又有何意义?”
姚瑾策轻笑:“这个自然,孙儿只想换回媚儿,却并不想大义灭亲——但是 , 有一件事要请祖父牢记,孙儿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唯剩媚儿一人,所以祖父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让您的人小心点儿,若是不小心伤到媚儿,孙儿的人只怕会更不小心的伤到叔父呢。”
听到这话 , 姚文远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 倒是被制住的姚渌新发出一阵“呜呜”声 , 满脸惊恐的望着姚文远 , 似是在请求姚文远一定要保障他的安全。
姚瑾策毫不在意姚文远的沉默,他继续道:“既然谈妥了 , 那孙儿就先出去 , 在外面恭候祖父。祖父若是不放心 , 可先派两个人跟着孙儿一起出去 , 若是他们觉得外面是安全的,再告诉您一声,您再出来,如何?”
姚文远看看姚渌新毫无镇定可言的脸,再想到姚瑾策从头到尾的淡漠从容,心里忽然十分不是滋味,连着声音里也带出一丝晦涩:“好。”
得到姚文远的答复,姚瑾策看了姚媚儿一眼:“媚儿,等等再同你算账。”
姚媚儿不由自主的往姚文远背后躲了躲,轻声道:“师父……媚儿……”
姚瑾策冷哼一声,已经转身往外走了。姚渌新被两个人架着 , 拼命转头往姚文远处看,嘴里“呜呜”个不停。
姚瑾策边走边讽刺道:“叔父怕什么?难道侄儿会吃了你不成?虽然叔父早就看侄儿不顺眼,恨不得严刑拷打以得到紫薇玉和传国玉玺——不过很可惜,如今任人宰割的却是叔父你。叔父你红什么眼眶?难道侄儿说的不对惹你生气了?……”
姚瑾策的身影和声音都渐渐消失在室门外的密道中,姚文远指了指站在最前面的两个人:“你们跟上,若有情况 , 立刻放出信号召集庄内众人,若是他在外面果真没动什么手脚 , 便大声来报。”
“是!”两人领命而去。
姚文远看向眼巴巴望着密道的姚媚儿 , 慈爱道:“媚儿啊 , 你这个孩子我是一看就喜欢,只是你师父这犟性子 , 你也看到了——不论我怎么说他也不肯信我,不把我气死他誓不罢休啊……唉……”
姚媚儿低垂着头 , 眸光隐在细长的睫毛中 , 声音细软:“姚……姚家主 , 您不要难过了,师父钻起牛角尖,总是这样的。等媚儿回去了,找机会好好劝劝他!”
姚文远拍了拍姚媚儿的肩:“好孩子,委屈你了。”说完,朝姚媚儿身边的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即将姚媚儿的手反握在背后,姚文远立刻呵斥道,“你小心些,可别握疼了媚儿!”
“是!”
姚文远朝石门口点了点头,立刻有两个黑衣人先往前探路 , 姚文远不远不近的跟在他们后面,姚媚儿被一个黑衣人制住,跟在他们后面。
密道很长,大约有一两百个台阶,姚媚儿被人制住双手拾级而上,走得很累。走到一半时 , 便看到最先跟出去的一个黑衣人从出口处探进一个头:“家主,外面没有埋伏 , 附近的护卫也在照常巡逻。”
姚文远点了点头 , 继续往上走。到底年纪大了 , 走一会儿便要歇一阵子,待终于走到门口时 , 已过去半柱香的时间。
原来这密道的出口在一个小院子的假山内 , 这假山有半间屋子那么大 , 外面布满了青苔 , 与年久失修无人问津的院落浑然一体,再无人能猜到这假山之下竟能有这样大的两间密室。
姚渌新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姚瑾策与之前架住姚渌新的两个人站在柱子边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姚文远一行人从假山口走出来。
姚文远由两个手下扶着,犹未缓过起来,轻轻喘着气,充满精光的眼睛却一刻不停地打量着院子里的情形,发现果然如先遣之人所报,并无任何异状 , 一颗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下来。
姚瑾策靠在柱子上,淡淡道:“祖父,您老了。”老到一百多级的台阶要走走停停许久才能走完,即便全程有人搀扶依旧气喘吁吁。
撩拨姚文远的怒气,对姚瑾策来说似乎永远都是一句话的事,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心。
姚文远刚接过手下递过来的龙头拐杖 , 听到这话脸瞬间沉了下去,用拐杖重重的敲打着地面:“策儿,你就这么盼着祖父死么?!”
“祖父 , 您想到哪里去了?”姚瑾策是真的有些冤枉 , “孙儿只是提醒祖父一个事实罢了——您剩下的精力已经不多了,何不颐养天年呢?”
“你懂什么!”姚文远似是被姚瑾策这几句话戳到了痛处 , 他苍老的声音竟也能有掷地有声的效果,“我努力了一辈子 , 为的便是要达成这件事!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 , 就绝不会放弃!”他要证明给父亲看 , 他不是无能之辈!他要证明给发妻看 , 他不是任她玩弄鼓掌的蠢蛋,他要证明给天下人看,他姚文远,文可安邦,武可定国!姚家人努力了一甲子,最后的辉煌终将由他来缔造!
“孙儿是不懂,也懂不了,”姚瑾策依旧十分淡定,他看到最后出来的姚媚儿被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反锁双手推了出来,眯了眯眼 , 语气里染上一丝薄怒,“话不投机半句多,祖父,我们还是直奔主题罢。”
“好,”姚文远也从自己的情绪恢复过来,冷静道 , “那便换罢。”
“好,”姚瑾策点了点头 , “叔父就在这里 , 只要祖父将媚儿交给孙儿 , 孙儿立刻带着媚儿走,叔父自然就留给祖父。”
姚文远不说话 , 显然并不认可这个方案。
姚瑾策道:“祖父担心什么呢?如祖父所说 , 我们毕竟都是血脉之亲 , 打断骨头连着筋。所以 , 只要祖父放了媚儿,孙儿又怎么可能做出伤害叔父的事来呢?”
“你要去哪里?”良久,姚文远再度开口,“策儿,你准备去哪里?”
“孙儿还能去哪里?自然是回竹风院了,”姚瑾策淡淡道,“如今这天下,除了竹风院,孙儿还能去哪里呢?”除了竹风院,还有哪里能让他近距离的欣赏……整个姚氏疯癫梦想的落幕?
姚文远有些意外:“你要回竹风院?”在这样几近撕破脸之后?
“祖父以为孙儿该去哪里?”姚瑾策不答反问,“祖父,咱们还是先换人罢。”
姚文远不再迟疑 , 朝后挥了挥手。
制住姚媚儿的男子会意,走到最前面,姚瑾策也带着自己的人离开姚渌新,慢慢迎上前。
五个人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相遇,姚文远点了点头,那人便松开了姚媚儿 , 姚瑾策一把抱过姚媚儿,姚文远的人早飞奔至姚渌新面前 , 解开姚渌新的束缚 , 姚渌新一把扯下嘴上的布条 , 对着姚瑾策怒骂道:“姚瑾策!你个小畜生,竟敢绑架我!”转头看向姚文远时立刻换上可怜的表情 , “父亲 , 您可不能轻饶他!父亲,您要给儿子做主啊!”
姚瑾策将姚媚儿护在身后 , 嗤笑道:“没料到叔父一把年纪了 , 出了事竟还只知道向自己的父亲告状……”姚瑾策看向姚文远,眸中满是同情,“祖父,您老了,这样的儿子,您还带的动么?”说完这些,也不等姚文远说话,带着姚媚儿跳墙出去了。
姚渌新气急败坏道:“你们去追,给我去追啊!这次我一定不会放过姚瑾策,一定不会!”
然而院子里的人仿佛都没听到姚渌新命令 , 一个个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甚至连姿势都未曾变过。姚渌新终于冷静下来,看向面无表情的姚文远,心里直发怵,连话都不敢大声说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