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周围瞬间寂静下来,过了许久,亭子边上的假山里冒出两个黑影,倏地窜进了亭子里。黑影的速度很快,亭子的竹帘仿佛被一阵清风撩起,又瞬间回落。宫人撤走了灯笼 , 亭子里一片漆黑,远远望去 , 实在看不分明方才进去的到底是什么。
亭子内 , 两个人影相对而坐 , 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这并不碍着他们之间的交流。
一个黑影用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啧啧 , 阿憬 , 你喜欢的这个小丫头 , 了不得啊 , 难怪父皇赐她封号‘玲珑’,确实当得起这两个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清清楚楚,还能将朵香公主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安抚住。
黑暗中,宗政憬微微勾唇:“皇兄,你竟还有闲心管这个。如今这朵香公主一门心思要嫁给你,你到底意下如何?被喇耶国第一美人看上的滋味,想来不错罢?”
“不错?”容王咧了咧嘴,“你要不要试一试?”
宗政憬轻笑:“皇兄为了大景鞠躬尽瘁,这样的艳福,除了皇兄,还有谁配消受?”
容王长臂一伸,重重的敲在宗政憬的肩膀上:“艳福啊……若真是艳福倒也罢了。你那个小丫头不也看出来了?这朵香公主 , 恐怕不是自己跑来的,而是被喇耶国国主扔过来的。至于那老头子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不如你帮我分析分析——你也知道,皇兄对于这些弯弯绕绕的手段,素来不耐烦费心思去揣度。”
“皇兄当真不知道?”宗政憬的手轻轻拂过桌面,“其实很简单,唯美人计尔。”
“美人计?朵香公主?朵香公主美则美矣……但 , 美人计,可不是容貌美就能成行的。”容王与宗政憬方才躲在假山洞中 , 姚媚儿与朵香公主来之前他们便在了 , 习武之人视力本就非比寻常 , 姚媚儿两人前面又有提着灯笼的宫人开路,容王算是第一次见到了久仰其名的姚媚儿以及……避之唯恐不及的朵香公主。
论容貌 , 确实朵香公主更美艳些 , 但若气质 , 却是周身都流淌着一股子灵气的姚媚儿更胜一筹。何况此时的姚媚儿虽然不如朵香公主令人惊艳 , 但也十分娇倩漂亮,姚媚儿年纪小容貌尚未长开,假以时日,未必会逊色于朵香公主。她二人并排而行时,人们的第一眼总是会落在朵香公主身上,但一眼的印象之后,更多人会将注意力落在姚媚儿身上。
——朵香公主的美,只是徒具外表的美,论内涵 , 竟是一点没有,这样的美人,只能短暂抓住人的眼球,却再难抓住人的心。所以,朵香公主是美人,但她的智慧恐怕不足以让她以自己的美貌为武器 , 来一场香艳无比的美人计罢。
“皇兄说的是,以朵香公主的手段 , 想要迷惑皇兄 , 也确实差得远了些 , ”宗政憬起身,走到亭子边 , 掀起一处竹帘 , 冷风的吹拂让他身上本就不甚浓郁的酒气散的几乎快要闻不出来 , “但若是朵香公主成了容王妃 , 凭她的愚蠢与任性妄为,足以让皇兄每日都沉浸在为王妃收拾烂摊子的忙碌中——或许喇耶国主的深意,就在于此罢。”
“就为了这个?不至于吧……”容王有些无语,“那朵香公主好歹也是喇耶国第一美人,就为了有机会扰乱我的后院,千里迢迢将这么个美人送到新京来?我倒不知道,喇耶国国主竟然将我看的这般重。可他也不想想,朵香公主就算真成了容王妃,她也永远是喇耶国公主 , 她丢的人闯的祸,最后有一半还是落到喇耶国身上,他这样做,又有多少好处呢?说不定得不偿失!”
“皇兄说的不错,喇耶国主将朵香公主送来新京,确实还有别的原因,”宗政憬道:“昨日刚收到的消息 , 原来喇耶国中有两个举足轻重的贵族几次三番为了朵香公主争风吃醋,倘若这两人彻底反目 , 对喇耶国的内部稳定极为不利 , 或许喇耶国主送朵香公主来新京 , 更多是为了将红颜之乱送到新京罢。朵香公主在喇野国颇具美名,倾心于她的勇士不计其数 , 但以朵香公主的性子 , 在新京自然是过不上什么好日子的 , 几年之后 , 喇野国从这次战败中恢复了元气,彼时花信年华的朵香公主美貌依旧,若是她在新京受尽委屈的消息恰到好处的传回去,你说那些人会不会冲冠一怒为美人?”朵香公主放在喇野国百利而无一害,若是放到新京,几年之后还能成为一颗雷,炸出意想不到的收获。只是喇耶国主恐怕没料到,草原上难得的一朵鲜花,在新京并不罕见 , 何况新京的人,也实在欣赏不了朵香公主这样的异域风光。
“居然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宗政憬的分析令容王惊讶不已,他轻轻拍了拍石桌,叹息道,“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阿憬 , 皇兄什么时候能离开新京这一摊子浑水,回军中去啊?你不知道兵部那些老家伙有多难缠!与军中将领的豪爽不同 , 这些兵部的官员一个个都心机深沉 , 同他们说一句话 , 也不知要打多少机锋。何况兵部那个侍郎是皇后父亲的门生,整日看贼似的盯着我 , 真真烦人得紧。”
宗政憬回到石桌旁坐下:“皇兄 , 如今我们的势力尚不足以与炎氏抗衡 , 既然父皇插手造就如今的局面 , 就是我们最大的机会,不能轻易放弃,只能委屈皇兄再与兵部的人多相处一阵了。”
容王也只是抱怨抱怨而已,听到宗政憬这样说,他立即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其实这些与你这几年的日子一比,也算不得什么。阿憬,”容王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语气微变 , “其实,这次班师回朝之后,父皇单独召见我时,曾问过我一个问题。他问我,军营苦旅,是否还过的习惯。”
军营苦旅 , 是否习惯?习惯如何,不习惯,又当如何?
宗政憬只是淡淡道:“那皇兄是如何答的?”
容王笑道:“我还能怎么答?在旁人看来军营是苦旅 , 可对我来说 , 军营却是最好的去处 , 唯有在那里我才能找到归属感,也能实现自己的价值。我天生就是为了军营而生的。我虽然不聪明 , 却也知道父皇问那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 所以今时今日父皇会创造如今的局面……多半是是为了你啊。阿憬 , 父皇心里还是有母妃的。”容王素来称自己的生母为“娘亲” , 这声母妃,指的是懿安皇贵妃。
容王此言一出,便立即察觉到宗政憬身上散发的冷意。
果然,下一瞬,宗政憬冷冷道:“为我?是为我,还是如今我才是他最好的选择?”宗政憬阴沉的神情溶在夜色里,“他的心里有母妃?若是有……今日,又怎会有这样热闹的宫宴。”
“若父皇心里没有母妃,此时你我又怎能逃席出来这样久?”容王虽然感念懿安皇贵妃那些年的照顾 , 但毕竟不是亲生母子,感情自然也没有宗政憬这般深刻,所以也不会像宗政憬这个当局者一样沉迷在怨恨中,不肯清醒,“我看父皇虽然面上在说笑,可眼底却没有一丝暖意 , 他分明看到我们逃席,却不加以阻止 , 连福祥殿通往后宫的小门都无人看守 , 这摆明了放我们道母妃的寒玉宫凭吊母妃 , 这些年,几乎年年如此——阿憬 , 父皇能有这份心意 , 已是难得。”
“是么?”宗政憬冷笑一声 , 语含讽刺 , “是心意还是愧疚?帝王哪有什么‘心意’可言?从我记事起,母妃的笑总是浅浅淡淡的,母妃在宫里的日子,根本就不开心,可父皇又做了什么呢?父皇什么也做不了,最后,母妃就笑着走了。”
“帝王哪有心意可言……”容王慢慢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忽然道,“那你那个中意的小姑娘呢?你对她的心意,又有多少?将来你若成功……你与她……”
也只有在容王面前 , 宗政憬才能毫无顾忌的沉浸在对仁庆帝的怨恨中,此时陡然被容王拿自己与姚媚儿作比,宗政憬难得愣了会儿,才淡淡道:“这阵子我与皇兄不方便见面,没想到皇兄与姚王倒成了统一战线。”
容王被宗政憬的话弄得有些糊涂,想了想 , 才道:“额……姚王他……他不同意你与玲珑郡主在一起?可他分明是玲珑郡主的师父,却将玲珑郡主认作义妹,难道不是为了你们的以后?毕竟……姚王现下可是算作我们这一辈的……”
容王的话令宗政憬清醒过来 , 他为自己下意识怀疑自己最亲近的皇兄与姚王统一战线而感到羞愧:“皇兄,方才……”
容王摆了摆手:“我知道你是心情不好。原来姚王竟是不同意你与玲珑郡主的事 , 不过我看玲珑郡主方才应付朵香公主时对我也十分照料 , 难道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你们……你们到底……到底是你单相思呢,还是两情相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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