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文远仿佛没听到姚瑾策这句话,又转过身去找书,好一会儿终于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走到书桌前坐下:“你母亲病重,不能帮你操持这些事,祖父便让你叔母帮着看了看 , 族里有几个刚及笄的小姑娘,俱是才貌双全、温柔娴淑 , 下午让你叔母领着去相看相看。”
姚瑾策讶然道:“自古便有‘同姓不婚’的规矩 , 祖父从族里给孙儿找媳妇,只怕有些不妥罢?”
姚文远微微泛白的胡子翘了翘:“有何不妥?你父亲与你母亲不就是同姓而婚?生下你照样聪明伶俐 , 身康体健,有何不可?”
“哦……”姚瑾策轻轻点了点头,“既然祖父也知道孙儿姓姚 , 那么 , 君氏的传承与孙儿又有何关系?我姚氏枝繁叶茂 , 叔父光妾氏就有七房 , 虽说没有嫡子,却也有十余个庶子,光大姚氏不成问题,少孙儿一个又有何关系?”
姚瑾策将话引到了姚文远续弦所生的幼子姚渌新身上,还提到了姚渌新十余个庶子却没有一个嫡子的痛处,姚文远没办法就这个问题继续装聋作哑:“策儿,让你父亲和你改姓姚氏,祖父也是不得已之举,你也知道,宗氏一族窃取君氏江山 , 对你祖母的下落一直穷追不舍,若是你和你父亲直接以君氏为姓,容易让宗氏发觉,祖父也是为了保护你们,祖父保证,等你成亲生子 , 便将你们都改回君氏,从姚氏族谱除名。”
姚瑾策一下子笑出了声:“父亲一生都未曾走出姚庄 , 只要祖父不敲锣打鼓昭告天下 , 谁会知道?”二十多年过去了 , 看来眼前的老头果然是老了,竟然还将他当孩子哄骗?
姚文远再次仗着自己年纪大,假装突发性听力不好 , 忽略姚瑾策刚才的话 , 语重心长道:“策儿啊 , 不管怎么说 , 你骨子里流淌的是君氏的血脉,若是你不早些成亲生子,君氏一族,当真就要断送在你手上,那祖父与你曾祖父这些年费尽心机的筹谋,没了继承之人,岂不是付诸东流?”
姚瑾策忽然不想继续说下去了。老人家仗着自己年纪大假装耳聋眼花起来,还真是不要脸到让人拿他没办法。
姚庄的人嘴上一口一个“少主”的称呼他,但私底下谁人不知,他们认准的少主是姚文远的幼子姚渌新?当年他还小 , 也能隐隐感觉到祖父的慈爱并非出自真心,如今再回头去看,简直虚情假意的可以。时至今日,居然还想摆出祖父的款来诱骗他,不过是知道他不好控制,想要他尽快生下儿子 , 然后弄得他半死不活,逼得他尽快将君氏的秘密传给儿子 , 再去摆布他的儿子罢了。
——当年身康体健的父亲会倏然早逝 , 焉知其中没有不可告人之事?若非父亲让母亲对他死心塌地 , 只怕当初年幼无知他早就被套出君氏的秘密,除之而后快了吧?
眼前这份虚荣的尊贵,不过是想要迷惑他的糖衣炮弹罢了。
姚瑾策靠在椅背上,懒懒道:“不知道祖父找了几个姚姑娘供孙儿挑选呢?”
听到姚瑾策这样问 , 姚文远以为姚瑾策妥协了 , 笑眯了眼:“一共五人 , 个个都是花容月貌、聪明伶俐。”
“才五个啊……”姚瑾策颇为不满道 , “叔父都有七房小妾,我这里选正妻祖父才找了五个女人,看来山庄里的人说的都是真的呢。”
姚文远听到前一段话正想生气,又听到后半句,立刻隐了怒气:“山庄里的人说了什么话?你说来给祖父听听。”
“他们说啊……”姚瑾策低下头,拨弄着茶几上的茶杯,“他们都说,祖父心里最疼爱的是叔父,孙儿只是祖父打开君氏宝藏的钥匙 , 等祖父打开了君氏宝藏,孙儿就没有用了,到时候,孙儿只怕死无葬身之地呢……”
“是谁在胡说八道!”姚文远气的胡子一飞一飞的,拿起椅子边的拐杖重重的敲打地面,“是哪个混账在那里乱编排,离间我们祖孙感情?”
姚瑾策对于姚文远的怒气丝毫不惧,歪着脑袋 , 似是细细思索了一番,才道:“大概就是前几日孙儿闲着无聊 , 路过叔父的庭院 , 听见有小厮在那儿窃窃私语——至于究竟是哪个小厮 , 孙儿回来不久,实在不认得。”
姚文远瞪着眼道:“竟有此事!策儿 , 你可不要听这些小人胡说八道 , 定是他们差事办得不好 , 受了你叔父呵斥 , 又知道你在旁边,故意说给你听,此等刁奴,待祖父查出来,定严惩不贷!”
编故事的水准倒还是不错。姚瑾策眸中闪过一丝嘲讽,只是低垂着眼眸,无人能看见:“竟是这样啊——孙儿还对自己的轻功很是满意呢,没想到连两个下等奴仆都能发现孙儿……”说到最后,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
姚文远此时又怎会注意到姚瑾策的失落,只是继续解释道:“你母亲病重 , 只有你叔母一个人帮着你祖母料理这一大家子的事,奴才多了,难免顾不周全,让你听了些混账话,你也不要往心里去,可不能因为这个同祖父和叔父置气 , 总是对祖父、叔父不理不睬的——这十几年你淘气,总在外面游荡 , 祖父自知是你年幼时对你疏于管教 , 因此也顺着你 , 如今你既然肯回来了,便可以收收心 , 安心准备匡扶社稷 , 你是君氏唯一的血脉 , 祖父这一生心血全是为你,你可不要辜负祖父啊!”
姚瑾策笑道:“祖母去世四十多年了 , 竟然还能料理后院之事?祖父这话真是吓孙儿一大跳呢。”他自然之道姚文远说的是他的续弦黄氏,但一边要他相信他只是单纯的君氏传人,一边又要将一个恨不得他早早死去,好不挡住她儿子路的女人做祖母,这种话也能说得出口,实在很难让他不说些令姚文远不舒服的话。
——据说,当初的朝云公主知道舅舅根本只是想利用她之后,对姚文远这个丈夫便很不假辞色,任何与君氏秘密相关的事都不肯透露半个字 , 姚氏想要起事,还要以朝云公主为幌子,并借助君氏开国皇帝留下的宝藏,朝云公主不肯说,姚文远也不敢对朝云公主进行逼供,因此受了父亲姚陵柏不少呵斥 , 加之朝云公主虽然生的美艳,却在生下儿子姚渌昀后便不让姚文远近身 , 虽然主动替姚文远纳妾 , 但姚文远那么多妾氏竟没有一个诞下子嗣 , 令姚文远不得不将姚渌昀视作自己的继承人,在父亲和朝云公主之间不断周旋 , 以保住自己继承人的位置。后来朝云公主病逝 , 姚文远续娶黄氏 , 中年得子生下姚渌新 , 便百般宠爱,对于嫡长子姚渌新顷刻间只剩下利用与憎恶,后来姚陵柏去世,姚文远当家,朝云公主便成了姚庄之人不敢提起的禁忌,因为每每提起,姚文远都会大发脾气。而在姚庄,姚文远便是家法,谁又敢惹他生气?
如今也只有姚瑾策敢。所谓有恃无恐,大抵如此。
姚文远愣了愣 , 才意识到姚瑾策说的祖母乃是朝云公主。
大约是太久没有人提到朝云公主了,此时姚瑾策乍一提起,他脑中浮现的竟然是朝云公主十九岁嫁给他做新嫁娘时惊为天人的美丽模样。那时对于这位血统高贵、容貌惊艳的表妹,其实他心里是很喜欢的。一开始,朝云公主对他也是很好的,虽然两人成婚多年才生下长子 , 但彼此的感情在姚渌新出生之前一直很好,可在那之后 , 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朝云公主不知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 指责他与父亲只是在利用她 , 从此对他再无一丝笑颜。再后来,他才阴差阳错的发现 , 原来他那位娇妻 , 根本不是他以为的模样。她是父亲的棋子 , 而他不过是她生子的工具——是可忍 , 孰不可忍?可惜她殚精竭虑,却没能算到自己红颜薄命。否则说不定还真能让她将整个姚氏都谋算过去,毕竟他被她骗的团团转!不愧是大秦王朝最后一个公主,姚皇后与兴帝唯一的女儿,孤立无援时都能做到这种程度。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她不是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姚渌新身上吗?那他就早点送她的宝贝儿子去见她。君氏一族的秘密都是继承人之间口耳相传,临终之际必然会交代给后辈,既然有了孙子,又何必要这个儿子?
唯一可恨的是,这个孙子不但容貌肖似祖母 , 连聪明劲亦是不逞多让。只是不似亡国公主那般早慧,懂得藏拙。
——总之,君氏的这些遗脉,一个个都让他讨厌得很。
一想起朝云公主,不愉快的往事接踵而来,姚文远忽然失去了与姚瑾策周旋的心情:“策儿 , 下午你叔母会带着五个姑娘来给你相看,到时候 , 你认真挑一个罢。”
姚瑾策起身 , 嘴角的笑意里是明晃晃的嘲讽:“孙儿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