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说那两尊泥塑实际上根本算不得什么神像,只不过是客死异乡的孤魂野鬼罢了。但中国人向来讲究死者为大 , 这么称呼一下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但装脏时它们可不能跟庙里的主神一样 , 一来是防着过些年他们成了气候 , 没准儿庙里的主神就镇不住了。二是怕真整个什么凶神恶煞的出来祸害乡里 , 那可就全是泥神匠的罪过了。
装脏的时候只能是他们自己的坟头取土外加一碗新蒸熟的大米饭。然后再挑一只样子雄壮的大公鸡杀了,把鸡血往饭里一拌 , 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我听罢不解的问:“那他们还会有神通吗?”
张胖子没好气的插嘴道:“不是我爱说废话,它们这一段显示的神通还小吗?”
村民们都回家去住了 , 庙里的塑像也很快完工 , 每一尊神像的脸上都蒙上了红布。就等着小庙的外墙抹完灰刷上颜色,就可以正式开光享受香火了。
说到了上颜色,我这里必须得补充一句,说给庙墙涂颜色可以 , 但对神像可就不能使用这样的词儿了。给神像的脸部画眉眼那叫开脸儿 , 给神像身上的衣服冠带上颜色那得叫挂袍。
我跟张胖子的几个徒弟成了好朋友 , 尤其是跟柱子更是相见恨晚。
当天晚上闲着没事儿 , 我忽然捅了捅睡在身边的柱子:“哎,我说柱子,除了塑神像之外张胖……不,是张师叔,还教过你点别的什么没有?”
柱子翻身趴在被窝里,眨巴着眼睛问我,你的意思是捉鬼什么的吧?
我点了点头,柱子笑道:“我师父是个怪脾气,别看整天笑嘻嘻的,那些本事轻易不肯教人的……”
我从他的话里品出了味儿来,马上嬉皮笑脸的追问:“不轻易教人跟不肯教人可是两码事!老实交代吧,他到底教了你些什么?”
被我纠缠不过,柱子只好老老实实的说:“都是一些小玩意儿 , 比如怎么给神像引灵啊,怎么把变坏的毛神请走,不再让他们享受香火啦……”
我的好奇心大盛,赶忙一追到底:“这神仙也有变坏的时候儿?”
柱子干了一天抹泥的重活儿 , 这会儿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 , 含含糊糊的说 , 你赶紧睡吧 , 明天就能看见师父给神像开光了。
我忍不住又问,你还没告诉我引灵和神仙变坏了该怎么办呢?柱子把头缩进了被窝儿里咕哝道:“睡吧,明晚我引灵的时候叫上你不就得了?”
次日天光大亮 , 我们跟着全村的父老乡亲们一起来到了已经完全竣工的小庙里 , 恭恭敬敬的站在那儿等着张胖子给神像开光。
只见张胖子今天打扮得特别精神 , 肩头还斜披着一条大红色的绸子。他一本正经的走到众人面前,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布:“吉时已到,开光庆典现在开始!”
老村长听见急忙转过身去,挥舞着两只手大声的命令道:“赶紧跪下!”
看着人们呼啦啦的跪好之后,张胖子才转身来到了神像前头的香案跟前。
香案上早就准备好了朱砂、白芨、鸡血、镜子,面巾和新毛笔 , 张胖子踩着椅子登上神台 , 轻轻的将神像脸上的红布取下 , 用新面巾为神像擦了擦脸 , 然后举起新毛笔蘸着朱砂、白芨和鸡血的混合液,轻轻的点在了神像眼睛、嘴巴、鼻、耳朵等部位。
柱子小声告诉我:“记住了,这就表示神像已经开了窍儿再也不是普通的泥胎了!”
张胖子道声得罪跳下神台,朝着庙外大声嚷道:“借天光!”
听了这一声喊,庙外走来一个年轻的姑娘,手里举着一面崭新的镜子,对着太阳一照,强烈的反光立马照到了庙里。
张胖子走过去抓住那个姑娘的手往起一抬,把强烈的反光照射在了神像的眼睛上。
我身边的解说员柱子马上就跟我说了其中的含义,这表示太阳的神光已经让神像开了眼,从此就能洞察人间的一切了。
到这儿为止 , 庙里的一切仪式就算全部完成了。
张胖子在老村长的陪同下走出了庙外,老村长小心翼翼的看着张胖子开口问道:“张师傅,庙里那两尊神怎么办呀?”
张胖子笑道:“这有什么怎么办的?晚上柱子带个人过去不就得了……”老村长听了大为放心:“真是太好了!”
张胖子小眼睛一眯缝:“好什么好?不是我爱说废话 , 你给人家小伙子的东西准备好了没有?”老村长听了赶紧朝着刘会计使眼色:“快点呀,张师傅问呢!”
刘会计不敢怠慢 , 从兜里掏出两个红包递到柱子的手里:“放心吧,早就准备好了!”
看到柱子随手把另一个红包塞给了我 , 张胖子满意的笑着吩咐说:“对了,晚上给他们哥俩炖只大公鸡!”
老村长不明就里,半天没反应过来炖鸡干什么?
还是柱子见机得快 , 笑眯眯的对老村长说:“公鸡打鸣,是一天当中最早见到太阳的东西 , 它身上的阳气最足!”老村长这才恍然大悟 , 赶忙郑重其事的点起了头。
庙里的事情一结束 , 整个飞鹰崖就热闹的像过年一样。村委会的院子里摆上了流水席,人们围着我们几个泥神匠轮番敬酒。
张胖子不大一会儿就喝蒙了,翻着白眼儿嚷道:“真的不……不喝了!不是我爱说废话……我还没来得及吃……吃菜呢……”结果连这句话都没说完,张胖子眼睛一翻当场就醉了个不省人事。
按照规矩 , 我跟柱子滴酒未沾 , 吃饱喝足就等着晚上行动了。
尽管我心里充满了期待 , 但熬到最后还是呼呼地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 , 我被柱子晃悠了起来,迷迷糊糊的坐到桌前吃了一大碗炖鸡加米饭。
补充完阳气之后,柱子把一个装着大公鸡的笼子交给了我,自己拿起一个黄布包袱就走出了屋门。
穿过静悄悄的街道,我们很快就来到了村后山坡上的坟地前,用两只大碗各自装了一把坟头的土,然后便直奔了新建的小庙。
走进庙里,柱子用火柴点燃了神台上的蜡烛,然后拉着我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
趁着柱子做准备工作的时候 , 我偷眼打量庙里的一切,只见金甲红袍的红脸山神端坐在神台上 , 两只眼睛在烛光里就跟活过来似的特别有神。他身后左边一个浑身靛青的鬼卒手持锁链 , 狰狞的样子令人不寒而栗。身后右边的小吏青衣小帽 , 手里拿着一个账本和一只毛笔 , 白脸上满是高深诡异的笑容。
再看墙角处那两尊塑像,一个穿着一身中山装 , 另一个女的穿着粉红的上衣和玫红裤子 , 正是那个女演员临死前的装扮。
柱子走过来抓出公鸡一刀抹了脖子 , 把冒着热气儿的鸡血滴在了装着坟头土和米饭的碗里,搅拌了几下之后,揉成团儿飞快的塞进了两尊像胸前的方洞里。
封上泥后,柱子又拿出笔细细的描画了一会 , 修补好了泥像衣服上的彩绘。
柱子让我撑开一把黑伞蹲在了远离塑像的地方儿 , 他身手敏捷的扯下塑像脸上的红布 , 飞快的跑到了我身边的伞下。
我正准备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柱子却压低了声音低声喝道:“别说话,它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