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遥给我和海月安排了一间屋子,暂且让我们先住下。
此时 , 我浑身虚弱 , 毫无力气,半边身子更是不能动弹 , 喉咙里也总冒出些腥味 , 叫我不得安宁。
海月为我擦去脸上的虚汗,虽然着急 , 但也无计可施,眼眶里湿湿的。
安平遥忽然走了进来 , 在桌上摊开一卷针具。
海月擦了擦眼角的泪光,疑问:“安大夫,你这是……”
安平遥不着我俩一眼 , 只顾着准备手上的东西,一边淡然出声:“我并没那么心狠 , 你们是朝廷众人 , 去绝世山庄求药应该会比其余之人容易 , 而且我是真的很急也很想拿到圣灵虫救人,所以才提了那个要求。至于你,我会为你解毒,三天之后你夫君回来,你身上的毒也正好全解了。”
她竟然猜出李既衡的身份,他的身份当真去绝世山庄求药比较容易吗?听她这么一说,我心中也勉强安定下几分。而她此时却要先为我解毒,我惊喜交集,张张口却难受地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海月则连连帮着道谢:“那就麻烦安大夫了!多谢安大夫!”
之前刘成远还以为这个安平遥变了 , 不过现在看来她还是医者仁心,从未变过。
我平躺在榻上 , 穴道一解 , 剧痛就席卷而来。我咬牙切齿,不能自已 , 她用手掰开我齿间塞入一块绵巾 , 然后拉着我的右臂开始施针。
起初,我毫无感觉 , 可是慢慢地,我察觉针扎入那瞬间的刺痛 , 僵硬而肿胀的手臂也渐渐有了知觉。我转头往下面一看,只见地上放着一只盆子 , 里面已经积累一层黑血,冒着浓浊的水泡 , 加之腐朽的气味 , 着实令人恶心作呕 , 就连海月……也躲得远远的。
安平遥则不为所动,冷静施针之后,在我的手臂上涂上一层药膏,顿时间清凉入身,很是舒服。
“今天晚上和明天早上还需施针,配合我熬的汤药,不出三天,青花毒便解。”
话毕,安平遥收拾桌上的东西 , 然后带着水盆出去了。
我未及言谢,此时也才刚刚有力气说话 , 让海月倒了一杯水过来。
半个时辰后 , 安平遥煎好药进来,嘱咐海月喂我喝下。
安平遥的医术果然高明 , 一夜过后 , 我的手臂竟然已经恢复,只是身子还有些疼痛不适。早上施针之后 , 这种症状也开始慢慢消失,不过还是觉得虚弱无力。迷迷糊糊睡了一天一夜 ,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能自行下床 , 恢复了不少。
这天安平遥上山采药,我呆在屋中觉得心闷难受 , 想到门口呼吸新鲜空气 , 于是让海月扶着我 , 坐在廊下的椅子上。
这时,我隐隐听见了一个声音,不由转头看向四周。
海月也顺着我的目光在周围环视一圈,问:“姑姑,怎么了?”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可是这里空无一人,只有隔壁房间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可能是我精神不佳,听错了吧!
忽然,我又听到“噗通”一声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真真切切 , 是从隔壁那个房间传出来的。此时安平遥又不在屋中,会不会是这病人出了什么状况?
我起身站在房间门口,侧耳细细听了听 , 里面却又毫无动静。我心有不安 , 正当想推门查看里面的情况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暴怒:“住手!”
我震声回头,看见安平遥疾步跑来 , 拦在我面前,神情紧张:“谁允许你们靠近的!”
见她生气 , 我连忙解释:“我听到里面有声音,想到你说这里面躺着一个病人 , 而你刚刚又上山去了,所以想看看需不需要帮忙。”
闻此 , 安平遥的脸色这才渐渐舒缓下来,告诉道:“不需要 , 我病人的情况我最清楚,也不喜欢有人干预和插手。况且这里面躺着的是个男子 , 你进去不合适。我也答应过你夫君照看你 , 如果让你在这儿跟别的男子独处一室 , 即便解释再多,你夫君知道了恐怕也会不悦,也要怪我的。”
我知她善意,应道:“好,我不进去。那我们帮你整理草药吧,我跟月儿之前也打理过草药,不会弄乱的,你先进去看看你的病人。”
在李既衡还没带回圣灵虫之前,她先施药救我 , 已是大恩,所以我也不想在这儿给她添麻烦 , 能帮忙的尽量搭把手。
可是她却再次拒绝:“这也不必了 , 我照顾你本来就是为了圣灵虫,你不必觉得过意不去。你若真想帮我 , 就好好休息和吃药 , 等你夫君回来之后,就赶紧离开这儿吧。我喜清闲 , 不喜欢太多人打扰。我这人说话直白,不喜欢拐弯抹角 , 希望你也能懂我的意思,见谅!”
说罢,她推门而入 , 又马上合上了。
我仿若吃了闭门羹,一开始有些不是滋味 , 不过安平遥直言表达自己的想法、满心坦荡 , 仔细琢磨倒也觉得没有那么拘束了。
我和海月在廊子下待了一会儿 , 忽然听到有马蹄声远远传来。
安平遥也立即从那间屋里出来,欣喜而期待地看着声音来的方向。
算一算,现在正好是第三天,是李既衡他们回来了?
我盯着前方,看到一个人影骑着马儿哒哒而来,是刘成远。
他快速在门前停下,胸前背着一只布袋。
安平遥见此,立即迎了上去。
刘成远将布袋交给他:“圣灵虫在此!”而后他看向我来,奇怪,“你的毒……”
我向他微微一笑,说:“安大夫已经先为我解毒了 , 此时已无大碍。”
身边,安平遥将袋子打开 , 里面是一只精致的木盒 , 她打开看了一眼,顿时欢喜不已:“对,就是这个!”
而我朝着刘成远后面寻了一圈又一圈 , 不由胆战心惊起来 , 紧张问他:“刘将军,他呢?”
刘成远眼睛闪了一下,笑笑回答我:“他途中有别的要紧事 , 所以让我先送药回来,顺便带你回都城。”
回都城?李既衡怎么会突然有这个决定?我满心疑惑 , 追问道:“他有什么紧急要事?你护我回城了,那么他呢?”
刘成远却不告诉我,只是说:“李将军自有打算 , 你不必担心。”于是,他过去找了些干草喂马 , 准备整理马车返程。
可正是这自有打算 , 让我心中的怀疑更深。
看着不远处刘成远的背影 , 安平遥却提了一句:“他自己的手臂都受伤了,你夫君的情况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说罢,拿着圣灵虫顾自回去屋里。
而我闻言心头紧了一下。
安平遥医术高明,她一眼就看出刘成远手臂异常。我也特意观察了一下,发现刘成远在拉动马车之时,左手臂确实表现得不便。
海月也颇为担心地说跟我说:“绝世山庄不会白白交出圣灵虫,若是偷盗,那么他们一定被发现了,可是却只有刘将军一个人回来 , 实在奇怪。若是交易,对方又会提出什么要求?绝世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数一数二 , 他要的绝非易事!驸马会不会……还被困在山庄,以自己做交换?”
那厢的刘成远听到海月说话 , 突然停了手上的动作。他回过头来,似有话要说 , 却迟迟不开口。越是如此 , 我就越是揪心,拖着虚弱的身子上前问他:“刘将军,驸马究竟如何?”
刘成远犹豫不决 , 跟我劝了一句:“是李将军自己愿意留在那儿的,他自有分寸 , 所以还请你们先跟我回去。”
我惊诧,他果然还在绝世山庄!想到此 , 我心中情绪也不由控制地激动起来:“他自愿?绝世山庄跟他素无瓜葛,圣灵虫又如何能这么简单就要到手 , 我不信他是自愿!况且 , 你们此行不是为了龙涎香吗 , 如此突然地改变计划,可不是他的作为!”
刘成远似也无疑继续隐瞒,直言告诉我说:“你执意追问,那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我们在绝世山庄内,发现了大批龙涎香还有官银。所以李将军答应他们的要求,决定留下,伺机调查。”
我追问:“他答应他们什么要求?”
“试炼。”刘成远解释说,“他们见李将军身手不凡,所以就要他留下来试炼新剑。也就是说,他成了绝世山庄之内试炼武者 , 每天都要跟高手较量,他所持的每一把剑 , 都是山庄内刚刚铸成的新剑 , 为了试炼剑的好坏,所以他拿的这些剑 , 必须打断每一位高手手中的那一把。如果那天折剑的是他 , 可能会因此受伤,直到试炼完所有剑为止。”
以人试剑?江湖上还有这种规矩?我不可置信 , 颤颤地继续问他:“那山庄内有多少人,有多少把剑?”
刘成远答我:“二千三百个绝世山庄弟子,三千六百把新铸之剑。”
我油然震惊:“这么多 , 每天都要试剑,而且各个都是高手 , 他如何承受的住!又要试到什么时候!”如果每个绝世山庄弟子都要换得新铸之剑,那么这些新剑中,至少要被折断一千三百把!
刘成远垂下目光 , 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是当时 , 也别无他法 , 只有这一条路。等查完山庄龙涎香和官银之后,李将军就会想办法回来的。”
这些话,无疑让我心有不安。我隐隐猜测刘成远的意图,其实他不想让我回都城,而是想让我去绝世山庄吧!
当然,李既衡是因为我才被困在那儿的,如果我自己一个人回去,的确过意不去。况且回去之后,婆婆和云溪必定要拿此质问我,到时我如何交代都会闹得不痛快!再者 , 三千六百把剑,根本不知李既衡到底要试炼到什么时候 , 绝世山庄戒备森严 , 他先前都无法安然逃脱,又如何能轻易查清龙涎香和官银一事再全身而退呢?
这时,刘成远又开了口 , 闪烁的眼神飘了我几下:“唉 , 不瞒你说,其实……”
果然还有事!
我心有准备,镇定自若 , 道:“刘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刘成远比李既衡年纪大上一轮 , 职位上两人相差无几,但他一直对李既衡表现地恭恭敬敬。此时他这番犹豫 , 必定与李既衡有关,也一定跟我有关。他如此吞吞吐吐引我追问 , 言下之意是李既衡交代不准对我泄露消息,也更表示事态严重!
他咬了咬牙 , 终是决定坦言 , 先是问我道:“不知长平公主与那绝世山庄夫人,是否是旧识?”
我皱眉,不知所然地摇摇头:“我从来不问江湖之事,就连绝世山庄这四个字也是头一次听见,又如何会认识他们的庄主夫人呢?倘若我与她是旧识,就不必让驸马冒这一趟险了!”
听此,刘成远脸上的神情更沉重了,但还是继续告诉我道:“其实绝世山庄还有一个条件,就是他们的庄主夫人要你前去叙旧。只不过李将军不愿意,也让我瞒着你。可是……绝世山庄是不凡之地,我也实在担心李将军的安危 , 我怕还没等李将军脱身,庄主夫人久久见不到你 , 察觉是我们欺骗她,会对李将军做不利之事!”
这个庄主夫人……似乎对我很是了解。
在刘成远未将我带回绝世山庄之前 , 她居然先把圣灵虫给了他,她分明是断定我会前去 , 或者该说是为李既衡前去。她认为李既衡是我的死穴?奇怪的是她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我与李既衡的关系 , 甚至连李既衡自己都搞不清楚全部的来龙去脉,她又是如何有这样的笃定?
如此一来,我对这个庄主夫人 , 倒有些兴趣了:“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出发去绝世山庄!”
刘成远却在此时担忧道:“此行恐怕不能停歇,需要日夜兼程 , 你的毒才刚解,身子是否受得住?还有 , 按照你刚才的说法,你并不认识这个庄主夫人,会不会其中有诈?”
我哪里还能想那么多 , 等我养好身子 , 也已经是十天半月的事了 , 到那时候李既衡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绝对耽误不得。至于那个庄主夫人,我也很想看看她的真面目:“有诈我也要去,如果驸马有个三长两短,那我怎么办!不管这个庄主夫人是谁、她要找我有什么目的,我都要过去试一试,否则驸马恐怕凶多吉少!”
我所说都是发自内心,如果李既衡死在了绝世山庄,那么我的处境也将岌岌可危。况且他是因我而困,我不想欠他这个人情!如果我们两个都一起死在了绝世山庄 , 那倒也好,勉强也算互不相欠,也不必继续在这世间假情假意地纠缠下去了!
刘成远怅然望着我:“你与驸马当真情深义重!既然如此,那我们即刻启程!”
我点点头 , 让他和海月先去准备马车 , 我去跟安平遥道别。
正巧安平遥从屋里出来,她望着我 , 似乎已经知道我们要走。
虽然只是相处了这两天 , 她也是为圣灵虫而帮我,但我心中仍对她感激不尽。此时 , 她应该已经迫不及待地将圣灵虫给她那位重要的病人服下了,我上前去高兴地问:“安大夫 , 你的那位病人应当有所好转吧?如此你总算能放心了。”
安平遥脸色轻松,深深呼了口气:“圣灵虫果然是神药 , 见效很快,他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 , 我心里很开心 , 也……很感激。”说着 , 她近前握住我的手,眼中歉意地与我说,“之前我逼你夫君去取圣灵虫,实在是别无他法、无可奈何。里面这个人对我很重要,所以我不能放过一丝机会,还望见谅。”她从腰间取出一只小瓶,塞入我手中,“这个药你随身带着,能解毒疗伤 , 效果很不错的。只要不是太过僻恶的毒和太重的伤,一般都可治愈 ,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此去往绝世山庄 , 也不知李既衡情况如何,正需要这样的药!我简直受宠若惊,忙是感谢:“多谢安大夫!”
安平遥笑着摇了摇头:“你也不要谢我 , 说到底是我害你们分离 , 我心中愧疚,也真心希望你夫君平安无事。”
从我见到她开始 , 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轻松的笑容,能够帮到她 , 我心中也尤为欣慰。
“哦,对了 , 还有这个。”这时,她从掏出一方折叠整齐的纸交到我手中。
“这个药方?”我将其打开看到上面写着诸多草药名字 , 由是不解。我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 安平遥为何又要给我这个。
安平遥靠了我几步 , 悄悄跟我说:“这是孕子方,我在给你解毒的时候,发现你在这方面有些小问题,你的月信应该已有许久没来了吧?这可怠慢不得,所以我就开了这个方子,你回去后照这个好好调养,希望能助你跟你夫君早日拥有麟儿!”
原……原来如此。
我这难孕之身,我早就心知肚明,自顾温留不在之后,我也没有特意请大夫调理。毕竟连顾温留都难以治愈的旧疾 , 那些普通大夫又能如何。安平遥是神医,又怎会不知我这状况呢。我手里捏着这张药方 , 心中则是矛盾无比 , 最后还是将它收入袖中,点头致谢:“安大夫真是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