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初冬,皇城的一切似与往常无异,唯一有变化的,便是百姓们议论的对象从姚家的没落变成了将门联姻。
尤其是这足足两月的婚礼准备,看来这冠军侯是为这妤家小女卯上了心思。
城西月老庙前的钟声响彻整条长街,忆兮缓步下轿 , 抬头望着眼前还算雄伟的建筑,心中亦有几分别扭,她不怎么来这些地方,可突然的,却想来了。
“眼下人到不多,小姐,我们过去吧!”笙儿在旁开口。
忆兮也不多说什么 , 两人朝着不远处的大殿走去。
面前是阔达百丈的平台广场 , 以白石砌成 , 左右各立了一幢高逾两丈的钟楼,四周皆有不高不矮的树丛,枝节上有人为的打的结,结系有签文折的红色同心结。
忆兮蹙眉,却也道:“这是什么?”
笙儿也探眼过来。“小姐,这是结香,这打结有结发之意,是定情之花,这里的前文也是由特制的丝绸书写,将其折成同心结的摸样 , 系在结香之上,其愿可成,只可惜现在还是不是花期,花开后更美的。”
“定情……”以前在现代,情人间送的最多的,也是玫瑰花而已 , 却不想还有这样的花。
“小姐,先进去吧!”
“好。”
苍松翠柏,点缀岩层,忆兮跪于那蒲团之上,月白色起暗云的清淡素衣随意垂着,将身形束的极好。
虔诚祈求,直到那竹签落地,素手拾起 , 忆兮这才缓缓起身。
将那竹签递给那师傅 , 老者看了签 , 随即抬眸打量了忆兮一眼,沉声道:“姑娘是为自己求签吗?”
忆兮淡淡点头。
老者不再说话,拿出一张红绸,拿起一旁的狼毫便也落笔。“姑娘,你的签文好了。”
忆兮接过,打开那红色的字条,待看清上面的字时,却也低喃念出。
“沉酣一梦终须醒,魂源异世却殇情,销魂蚀骨身化镜,坠魔噬心甘随影……”
忆兮微微蹙眉。“师傅,这签文到底是何意?”
“一切皆是命数 , 姑娘只记得凡事莫强求,莫执着。”
“莫强求,莫执着……”即凡事是命数,若想强求亦是强求不来的,委身跪于蒲团之上,提笔便也落下了两个名字 , 吹干墨迹,这才将红绸折成同心结。
将红绸系在结香花之上,打了两个相同方向的结,忆兮却也看的有些出神。
再有几日,她便要出嫁了,从未像现在这样,即有一些期盼 , 又有些紧张。
永熙二十八年 , 十一月二十 , 吉日,宜嫁娶。
皇城内,两条迎亲的必经之路皆有红绸铺覆,一眼望去细浪千里一般遥遥张展开来,晴空耀目下映了金光淡淡,华美而飘逸。
红绸两边集聚了不少百姓,妤将军在百姓中的地位不低,忆兮亦曾救过不少百姓,凛更是将中新秀 , 此番嫁娶,如何会平静。
云水阁内,红艳艳的喜字贴在房门之上,窗牖上,十锦屉盒上,红釉西番莲纹双耳罐中。
并蒂莲铜镜前 , 忆兮发丝如泼墨般垂在腰间,站至身后的几人亦着了淡色的红衣,面容温和,却难掩眼中那抹复杂。
老嬷嬷拿了檀木梳子,一手轻抚她的发丝,一边柔声道:“一梳梳到头,二梳举案齐眉 , 三梳儿孙满堂。”
忆兮没有母亲 , 所以这些事 , 只能由府中的老嬷嬷代替。
而透过镜子看到父亲和哥哥,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一身嫁衣红袍,殷虹缎彩绣成双花鸟纹腰封垂下鹤销金描银十二幅留仙群,裙上绣出百子百福的花样,尾裙长摆拖曳极地三尺许,边缘滚寸长金丝缀,美艳异常。
发髻高绾,却不再是寻常女儿家绾的发饰,望了望铜镜中的自己 , 原本就不错的容颜加上精致的妆容更显娇媚,忆兮心跳的有些快,却还是带着几分担忧,因为即便是铜镜,她也看到父亲微红的眼眶。
那般刚毅的容颜,面对千军万马从容不迫的父亲 , 却在此刻红了眼眶。
“父亲……”
她知道自己对父亲来说意味着什么。
妤泽冶明显一愣,却也缓步上前,道:“兮儿,出嫁以后,便不可再是孩子了,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忆兮抬眼,描绘如蝶翼的长长睫毛带了湿濛濛的水汽。“父亲也是一样 , 兮儿会常回来看您的。”
“好。”
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 , 百姓纷纷攒动围观。
即便上了花轿 , 忆兮却依旧有种不切实的感觉。
这一天竟然就在眼前,猝不及防的叫人几疑是梦,生怕一动便醒了。
轿身微微一顿,便也是到了冠军侯府。
听着外面热火朝天的喝彩声,忆兮心头无端快跳了几拍,喜炮震的心神微荡,一抹娇红就这么泛起双颊,更添几分清丽妩媚,映着喜帕的彩亮温柔盈盈 , 明妍不可方物。
忽尔轿身一颤,却是行了踢轿门的礼,忆兮只低头瞅着那霞帔上的流苏,却见喜帕下伸来一只修长而稳定的手。
是他。
忆兮深吸了口气,这才手指轻轻放至他的手中,只是不想 , 他的手竟比平时要凉上许多。
拜天地,原来不是以前想像的那样简单,真正的举手齐眉,叩拜行礼。
带着虔诚和执著,每一拜,都许以白头相伴的盟誓,认真的、不悔的四拜 , 刻在了彼此的生命中 , 一生一世 , 来生来世。
入了新房之后,凛便没在房中了,应该是宴宾客了。
可直到许久,直到房间里安静得异常,忆兮才微微蹙眉。
难道是被饮的太多了?
可偏生在这时,新房的门竟被人闯开来,忆兮微楞,还以为是凛,却不想竟听到熟悉的声音。
“小姐……”
笙儿?
可她还来不及多想 , 笙儿竟猛的趴在了地上,带着刺鼻的血腥之味,心中亦是一颤。
忆兮拉下喜帕,由于太过用力,竟连凤冠也扯了下来。
这才看见趴在地上的笙儿已是浑身血迹,奄奄一息。
“笙儿!你怎么了?”忙扶过眼前的人 , 忙按住笙儿出血的伤口,忆兮却也大喊道:“来人!来人!”
可即便如此,房中却未出现一个人,连新娘都没有一个。
笙儿带血的手却紧扣住忆兮的手上。“小……小姐……公子……救……”
可是话还未说完,便也缓缓闭上了眼,手更无力的滑落了下去。
“笙儿!”忆兮痛呼,可是没有半分用,笙儿已经没了生命迹象。“这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神情有些呆滞。“哥哥……父亲……”
哪里还管其他 , 奋力便也跑了出去 , 出奇的 , 一路没有人拦她,连凛也没有看见。
她穿着血红的嫁衣,快马奔向自己来的地方。
妤府上下华灯结彩,门庭紧闭,可就是这样的气氛,才让忆兮感觉到那么不安。
翻身下马,无力的朝前走着,纤细的手指缓缓推开那有些厚重的大门,一步一瞬间 , 浓重的血腥味带着阵阵杀意迎面而来,刺透忆兮的没一个细胞。
颤抖的身子缓缓蹲下,翻过地上躺下的一人,那是熟悉的面孔,包括朝中不少大将,只是早已没有了生气。
越过横七竖八的尸体 , 鲜血记下了她凌乱步伐的脚印,染在了她华丽精致的嫁衣上,无力的坠倒在地上,她本打算逃离眼前的一切,可脚,却怎么也迈不开。
心一阵猛缩,她捂着疼痛大作的胸口 , 连呼吸都呼吸不过来。
哥!凛!
忆兮猛的从地上爬起 , 跌跌撞撞的朝着大殿跑去。
大殿上依旧是一片刺目的红 , 上好的酒席似乎还未怎么动,便被砸碎在了地上,桌椅板凳也碎了不少,看样子是经过了一番打斗的,可是还是没有避免着横七八竖倒下的尸体。
殿内除了浓郁的血腥尸体,就只剩下寒气,蚀骨的寒。
没有父亲!没有哥哥!
她的心头狂跳,屏住呼吸踩着地上如小溪般的鲜血朝父亲的寝殿跑着。
心急如焚之余,又不免隐隐有丝庆幸 , 父亲会没事的,哥哥会没事的,他们是将军啊!
她喘息的环顾着四周,喉咙里干涩如火燎,在看见那歪倒在柱前的身子时,忆兮只觉脑中瞬间空白,耳边嗡鸣大作 , 不为别的,只为那身子脚边的头颅,那是福伯的容颜。
“啊……”血红一点一点的爬上眸眼,忆兮双目赤红,带着愤怒,带着心痛,如同一只受了伤的小兽般痛苦的哀嚎 , 扭头便也朝外面跑去。
父亲!哥!
她哭喊着 , 撕心裂肺 , 唤来的却是另外的人,他们身着黑衣,手持长剑,鲜血滴滴滑落,他们眼露杀意,相互对视一眼,却不想这里还有活口! “是你们!”忆兮赤红的眸子怒吼着,执起地上的长剑便也朝一人袭去。
她没有什么武艺,现在也没有长剑 , 她只是胡乱的砍着,像疯了一样。
可是显然是没有用的,手上的剑便也带着刺眼的寒芒,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直直的插在地上,而忆兮只觉胸口一痛 , 便也应声倒地。
长剑直直就要朝她落来,她没有躲避,眼见那大刀就要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