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就是这样。
天一黑,原本还在田里干活的庄稼汉子便会跑回家 , 抱着老婆孩子热炕头 , 一窝就是一整宿。
我也关上了道观的大门儿,正准备回屋,却看到师父的房间 , 灯还在亮着。
我有些好奇,心想都夜里了,师父咋还没休息?
一边儿想着 , 我一边儿向师父的房间走去。
一进门儿,我竟看到师父在收拾行李!
连忙跑到近前 , 焦急的问道:“师父,您这是要干啥去?!”
师父见我进来 , 脸上没有多少惊讶,只是笑着说:“没什么 , 出门半点儿事儿。你留在家里好好看家,这趟出门儿 ,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不是傻子,听师父这么说 , 心里隐隐有些明白,师父这次出门儿,八成是为了刘婶子的事儿。
便问道:“师父,您这次出门儿,是不是为了刘婶子?”
师父听完神色一怔,随即苦笑:“是啊,毕竟乡里乡亲的,你刘婶子变成这样,咱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听完这话我却撇了撇嘴说:“我说师父,您都看不好的人 , 者外边儿难道就有人能治好刘婶子不成?我可听说了,外边儿那些走街算命的 , 十有八九都是骗子,哪比得上您啊!”
听完我的话 , 师父脸色忽然一板道:“你小子,别在这儿给我带高帽子,你师父我有个几斤几两 , 我自己心里有数,你啊 , 少听村里那些老少爷们儿在那胡扯 , 外边儿的世界大了去了 , 那能人异士岂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能瞧见的,就拿你师父我来说 , 若放到外边儿,顶多能比你嘴里走街算命的强一点儿 , 但也有限。”
听到这儿,我眼睛不由的一亮!
要知道,我几乎打小就没出过村子 , 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几公里外的小县城。
那还是和师父置办平日里所用的生活用品才去的,就那么一趟,兴奋的我连着三天没睡好觉!
一听师父这次要去见有本事的人,我哪里还忍得住!
当下便睁着一对大眼睛,哀求的看着师父:“师父,要不您也带上我……”
我话没说完,师父便一抬手制止我道:“这一次,你不能去。”
我急了,连忙问道:“为什么?!”
师父脸色一沉,说:“让你在家待着,你就老实给我待着!”
这还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见师父发火,当下便闭上了嘴,可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
师父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 , 长叹了口气,却也没有解释。
只是犹豫了一下 , 从包裹里拿出来把古朴的扇子递给了我说:“你从小体质就弱 , 平日里有我在,你倒是出不了什么问题,我这一出门 , 你难免招惹到不干净的东西,这把牛角扇就留给你防身用吧。”
说话间 , 扇子已然递到了我的面前 , 我正在气头上 , 哪里肯接。
所以,便摸着腰间一块古朴的玉佩说:“这不是有您给我的辟邪玉佩么 , 够了。”
师父见我这副模样,长叹了口气 , 依然将扇子放在了桌面上,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 , 便对我说:“对了,这次我出门以后,不管谁来你别管,你小子现在还不够火候,看好看坏先不说,别丢了小命。”
说到这儿,师父忽然面色一板,严肃的说:“尤其是你刘婶子的事儿,你最好有多远给我躲多远!”
刚满十八岁的我,正是叛逆期的时候 , 哪里听得进去。
也不管师父后面说的什么,气哼哼的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至于他老人家说的话我记住了多少那就仁者见仁 , 智者见智了。
第二天早上 , 师父老早就出了门。
临行前,还不忘嘱托我一遍昨天夜里的话,我只是敷衍的应和着。
等他老人家走远 , 我立刻关了道观的大门,去村里玩耍去了。
我最爱去的地方 , 便是村头那棵大槐树下边儿 , 一边儿乘着凉 , 一边儿听老人们讲他们年轻那会遇到的奇闻怪事儿。
当然,最近这段日子里 , 村里老人嘴里谈的,几乎都是老刘家儿媳的事儿 , 也就是刘婶子。
听着听着,我便听不下去了 , 有人说是这刘婶子不守妇道,给老刘家抹了黑,也有说这刘婶子是喜欢上了男鬼,肚子里怀的那叫鬼胎!
反正一个说的比一个邪乎。
但就是没有一个是靠谱的,时间一久,我也就听得腻了,便要起身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满脸坑坑洼洼的老人忽然叫住了我:“诶!六子,你先别走,赵爷爷问你点儿事儿。”
我顺着声音看去 , 原来是赵老爷子。
赵老爷子原名赵德胜,村里有名的猎户 , 别看这老爷子身子干瘦 , 身无二两肉,但只要他进了林子,就从来没有空手回来的时候 , 别管是三九天,还是三伏天 , 那林子里的动物见了他就跟傻了似的 , 站在那儿让他抓。
不过俗话说的好 , 常在河边儿走,哪有不湿鞋。
有一年开春儿 , 地里刚化冻,这老爷子便背着把猎枪上了山。
谁曾想,竟然遇到了出来觅食的熊瞎子!
都说冬天的老虎 , 春天的熊,那都是有数的 , 一冬天没有进食的熊,那真是逮着什么吃什么,凶的不行!
据赵老爷子自己讲,当时自己能瘸了条腿就跑回来,那都是捡着了。
也是自那以后,他便多了一个外号,赵瘸子。
自打那以后,这老爷子便对大山里的规矩讳莫如深,用他自己的话说,那都是山神老爷惩罚他 , 怪他这些年打的野味太多,坏了规矩。
所以 , 自打那以后 , 这赵老爷子便很少再进大山,更多的便是在这村头显摆自己当年的那些旧事,偶尔学着那些老太太聊聊别人的八卦 , 小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见到是他叫我,我便站住了脚 , 对他问道:“啥事儿啊 , 赵爷爷。”
这老小子一脸神秘的问我:“听说昨天刘老头上你们道观去了?”
我点了点头 , 不过心里却已经知道他想要问什么,所以我只是点头也不答话。
这赵瘸子一看我不说话,依旧是刨根问底儿道:“他去干啥?是不是去带你刘婶子瞧病去了?”
我依旧只是点了点头。
他看我这样 , 老脸有些挂不住,板着脸说:“看你这娃子 , 我们这也不是关心他嘛,你这是啥态度。”
我一听他这么说 , 便没好气道:“我说您老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我刘婶子这是生了病,我师父都已经去城里帮我婶子找大夫去了。”
谁知,他一听我这话,眼睛一亮,随即挪逾的笑道:“呵呵,我说你这娃娃,一天天净瞎说,我知道你小子心善 , 见不得我们说你刘婶子坏话,可你这话说的就有些假了吧。”
我一下子就急了,骂道:“你咋说话呢!”
这赵瘸子也不恼 , 连忙摆手解释道:“你小子也别急眼 , 我说的都是实话,咱们村儿谁不知道你师父本事大,这十里八村儿 , 有多少上城里瞧病没瞧好,回来让你师父瞧 , 没两天儿就能下地走道的 , 不是我们夸你师父 , 关键你师父的本事我们大家有目共睹,你师父都瞧不好 , 这人,还能有救么。”
听到这话 , 我也沉默了下来,这赵瘸子话虽直白了些 , 但也并非没有道理。
想到这儿,我忽然觉得这事似乎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心里不禁像长草了一般,也顾不得搭理赵瘸子,转身便向着刘婶子家跑去。
才刚到门口,我就看到一群人将刘老爷子和刘婶子团团围住,刘老爷子正和他们争辩着,刘婶子则躲在刘老爷子身后,嘤嘤啜泣。
这群人我认识 , 都是镇上的村民,为首的叫陈明海 , 和刘老爷子差不多大 , 是整个苇沙河的镇长。
显然就是他带人将刘老爷子和刘婶子包围在这里。
一见这情景,我瞬间无名火起,这些人背地里说人坏话也就算了 , 现在竟明晃晃的来道观堵人,这也太欺负人了!
想到这儿,我大步走到近前 , 推开人群 , 来到刘老爷子身旁 , 望着陈明海没好气道:“我说陈镇长,你们欺负人都欺负到家里来了,还能怎么欺负!”
这陈镇长一见是我 , 神色间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但瞬间就被他掩饰了过去 , 随即不卑不吭道:“六子,这事儿与你无关 , 我劝你别给自己找麻烦。”
一听这话,我怒极反笑,小暴脾气瞬间就上来了,望着陈明海冷笑道:“笑话,我六子从下生到现在,我师父还没教过我啥事儿是我管不了的!”
听到我的话,这陈明海的老脸瞬间就变了颜色!
别人他或许可以不管,但我和师父他还真不敢得罪。
农村人都迷信,对于我们这种行当,天生就怀有一丝的敬畏,在他们眼里 , 这道士、和尚、搬杆子(东北大仙儿)都是能决定别人命运的人,甚至还会害人的邪法 , 若是惹了我们这样的人 , 很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的嘈杂声都弱了下去。
刘老爷子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 , 拍了拍我的肩膀,却是将我护在了身后。
然后背着手走到陈明海的面前 , 冷着脸道:“陈明海 , 咱们都是明白人儿 , 我儿媳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我刘守一敢拿我这条老命担保,她绝对没做过对不起我们刘家的事儿!
再说了 , 这是我们老刘家的家事儿,跟你们这些外人有什么关系!
今天,我刘守一就把话撂这儿!
谁要是敢动俺家霞子一根头发,我刘守一就算做鬼,也要弄死他全家!”
一听这话 , 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就连陈明海也阴沉着脸半天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 , 他才冷冷的看着刘守一说:“刘老头,咱们镇子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霞子今天,必须离开苇沙河!”
就在陈明海话音落下的瞬间,刘婶子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但她却紧咬着嘴唇,愣是将眼泪咽回了肚子!
见到这一幕,我心中不禁有些心疼,同时心中从未有过的愤怒,难道这就是人性?!
此时,刘老爷子显然也注意到了刘婶子的异样,在他看向刘婶子的时候 , 我明显看到这个年过七十的老人眼里划过一丝心疼,随即深吸了口气 , 冷冷的看着众人 , 随后,竟从背后掏出一把柴刀,双目圆瞪!
指着众人骂道:“妈了个巴子的!我特么倒要看看,今天谁敢动俺家霞子一下!老子不发威,真他妈当老子是泥捏的不成!”
这一惊变 , 别说其他人,就连我都是浑身一颤!
这一刻,刘老爷子浑身上下 , 一股匪煞之气油然而生!一些胆儿小的,直接被吓尿了裤子!
直到这一刻 , 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才想起 , 这个看似和善的老头,年轻那会儿 , 那可真的是上过战场杀过人,刀口子里见过血的狠角色!
刘婶子见到这一幕,原本就泛红的眼眶 , 直接就落下泪来,声音哽咽的喊道:“爹!”
刘老爷子没回头,只是手举柴刀 , 背对着我和刘婶子,声音平静的说:“霞子你别怕,今天,只要爹还有一口气在,就没人能让你受委屈!”